七影深吸口氣.壓下紊亂氣息.挪開目光先起身收拾了桌上的杯盞.把盛了一半的酒缸封好置在帳外.忙活了一會.帳中已經沒什麼可以收拾了.就只剩下了需要把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景澈挪到床上.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景澈.
少女的醉顏透出一股天然的胭脂紅.嬌艷得美不勝收.燭光微醺下她臉上的絨毛都好似撒了一層金色.根根分明.
七影留戀地看了一眼.立刻跟犯了罪似的挪開眼.手忙腳亂地景澈置到床上.
末了佇立在她床頭許久.燭光打在他背上又在牆上投下密匝匝的陰影.
她說的喜歡.究竟是喜歡誰.吊著胃口委實是好奇.可卻不能多問.反正無論如何.都不是自己吧.嘆了一口氣.七影轉身出去了.
第二日.
景澈全然忘了前夜發生過什麼.醒來後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收拾洗漱好後出去溜達一圈.最後無聊至極.還是爬上了過牆梯坐在牆頭.看著不遠處軍營密軋軋的人頭.眼前模糊了一片.
夏日炎炎正好眠.不多時又哄得才醒的人眼皮半闔.這時回頭.見到下頭站著七影.不知道來了多久.
他仰頭看她.笑了笑.道︰「劍聖來了.」
景澈沒轉過神來.驚得腳下一松.從牆頭直直往後仰去.
驚呼了一聲.卻是墜入一個人的懷里.
朦朧的惺忪酒氣若隱若現又鋪天蓋地地涌入鼻尖.溫熱的手喚環著她的腰.臂彎往下一沉.隨後穩穩將她托起.
慌亂抬眸遇上一雙漆黑如潑了墨的瞳仁.里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她.
他來了.兩個月零六天
她幾乎是不勝自喜.眸底又印出幾分慌亂︰「…師父.」
她斂了眸從他懷里跳出去.盼了這麼久也斷斷沒想到初見竟是這個場景.一時捏不準要用什麼口氣跟他說話.頓時變得支支吾吾.手足無措.
百里風間扯唇笑.若無其事得仿佛先前兩個月的冷戰都不復存在.仿佛在苗疆那晚他的爭執慪氣的話都不曾記得.當下情景不過是她去外頭逛了一圈.他來接她如此簡單.
他從來都是那個不動聲色的人.哪怕此刻眸底掩著些微不自然.也不會被人看穿︰「阿澈啊.」
她注視著他.他還是那個熟悉的樣子.仔細看發現.他的胡茬理得干淨了些.玄色衣袍端端正正.少了他貫日的不修邊幅顯然就是有女人在身邊打理的結果.
語氣又別扭起來.較勁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帶你回去.」他的口氣里終于是帶了些不確定的委婉.
景澈站在他幾步之遙的面前.心心盼望的人突然近在咫尺.也許是來得太突然.她總覺得伸手牽不到.跟一個幻影似的.
她不說話.一旁的七影有些急.想出來打圓場.話說出口卻是言不及義.蹩腳而木訥︰「阿澈.你再不走.復**也要供不起你了.」
景澈瞪了一眼七影.心中雖曉得他也是為她好.但也微惱他怎麼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
「這段日子麻煩你們了.」百里風間先是對七影頷首笑道.再對景澈道.「阿澈.快回去收拾東西.」
景澈沒有拒絕.也沒有正面回答.轉了身就往營地里走.算是默認.她雖然總不知收斂.但畢竟這次是他親自來接她.她沒有道理再慪氣下去了.
百里風間隨後跟上.
掀簾入了她暫住的小帳篷.腳步頓在了門口.不由震驚.視線里.堆滿的稻草塞著風漏進來的縫隙.一張簡陋的床擺在角落.以及旁邊一個小矮桌.上頭置著的茶已經涼透了.
這大半個月.她就是這麼委屈著自己的.在他記憶里.她一直是個挑剔而精致的人.鮮少能忍受不稱心的日子.
百里風間動了動口型.卻不知要說什麼.隔了兩個月的時光.師徒之間終究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隔閡.關系走向尷尬.
口型換了又換.千言萬語也不知先挑哪句.最後問道︰「在這里睡得可好.」
景澈弓著身在忙碌地收拾東西.有些敷衍而不耐煩地回答道︰「好.」
「吃的呢.」
「好.」
「人呢.」
她停下手里的動作.回過頭.語氣刻薄︰「你管我那麼多做什麼.」
「客套罷了.我也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百里風間答得雲淡風輕.
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景澈心中一痛.嘴上卻是不饒人.語氣一揚.莫名妖嬈︰「說起來.我倒是想知道.你跟那軍妓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天.都做了什麼呢.」
縱是以嘲諷的口吻說出.也是底氣不足.自己都知道是在心虛地掩耳盜鈴.其實她每一日.心中滿滿的都是猜測他和那個女人過得如何.少了她的雲覃峰.是寂寞了.還是更加曖昧.
一邊背對他.掩起情緒踮著腳想取下櫥子上的一個盒子.費了力提起手都夠不到.
百里風間走過去替她取下盒子.正是手指觸著她的指尖擦過.整個人的氣息籠在她後背.
她怔在那兒.听他徐徐、而又帶點慣常不正經地道︰「你說還能做什麼.」
厚重氈簾密密擋著光.風卻不知道從哪里吹進來.暖燻里頭夾帶融雪的凜冽.拂到高舉著而露出一截白藕般的手臂上.起了一層疙瘩.
景澈背對著他.他的聲音就從身後斜上方落下.一如既往的慵懶低沉.又難以抗拒.
這聲音凝成的那話.字字剜心腸.明知是毒.卻一味沉溺.偏劍走偏鋒.飲鴆止渴.
「是啊.一個願意嫖.一個樂得賣.還能做什麼.我這麼問倒是多此一舉了.」景澈回味了半晌.才緩緩收回手.攏到月復前.她依然背著身.用刻薄的諷刺聲傳掩藏了深回婉轉的悲哀.
這次來接她本心頭也就不痛快.他同樣是驕傲的人.為了她已經做了退步.都過去這麼久了.氣也該消了.她這是還在責怪他嗎.而從她嘴里出口這麼難听的話終于讓百里風間攏起了眉頭︰「你非要這麼說話.」
「你管我.」景澈惡狠狠頂道.轉身推開他.卻底氣不足地迅速側了頭.眼眶驟然紅得駭人.干涸得卻擠不出一滴水來.
斂著眉眼躬身將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袱又解開.里面的東西一樣樣掏回出來往外擺放.
百里風間不勝其煩.一把箍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的有些不自然.像是要把人捏碎了一般.他緊抿著嘴角.慵懶眼神一凜.泄露了他的薄怒.像是一只終于被惹惱了的獅子︰「都兩個月了.你究竟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我繼續在這里待著不是正合你意麼.」景澈不緊不慢地反問.「省得我在雲覃峰.擾了你跟那女人的花前月下.」
「待在這里成何體統.」聲音陡然提了上去.這個樣子.百里風間是真切的怒了.
手依然被擒著.景澈眯起眸.敏感地一下子就抓到了這「成何體統」里的頭緒︰「你什麼意思.」
「你一個姑娘家知道該檢點麼.混在一群男人里生活了兩個月.還有房里一股酒氣是怎麼回事」
「你說我不知檢點.你指責我喝酒.」景澈幾乎是暴跳如雷地打斷了他的話.「那個女人是軍|妓你怎麼不說她不檢點.你嗜酒如命你怎麼不指責你自己.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資格.」百里風間扯唇冷笑一聲.箍著她的手腕生生把她逼到牆角.陰影地籠罩在她身上.「我是你師父.這個資格夠麼.」
他習慣性地以居高臨下的姿勢與她對峙.而當她寸步不讓地惡狠狠抬眸瞪著他的時候.他便察覺到了這個姿勢的曖昧.
她的後背靠著冰冷的牆面.他幾乎逼到了她的身前.手里還緊緊捏著她的手腕.她眼里囂張的氣焰突然沒了蹤影.視線還緊緊跟在他臉上.神情卻仿佛跟痴了一樣.
百里風間自知出了端倪.偃旗息鼓地松了手.欲後退一步.不料景澈毫無征兆地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整個帳篷里昏暗無光.好似密不透風.激烈的爭吵聲突然停了下去.四下頓時靜如死水.陰寒的空氣徐徐流轉.拂過滾燙的面頰和冰冷的手指.貼著他的胸膛.溫熱的體溫仿佛是虛幻.而只有砰砰的心跳聲是真實的.
這個擁抱來得太激烈太突然.前一刻還是針鋒相對恨不得要掐死對方.下一秒便曖昧地仿佛要融化到彼此身體里.百里風間一時也來不及反應要做作何行動.
而等他反應回來.她的熱烈就像一個圈子.箍著他出不來.他不是不知拒絕.而是面對她時.總沒了主意.
因為她每每都這樣.不妥協也沒有過渡.不給自己留一點退路.更不會給別人留余地.性情里是什麼就做什麼.像一泉傾盆而下的瀑布.驕傲地激蕩在山石之間.一意孤行.絕不會回頭重走.
「師父.我發誓.」她的口吻平靜了下去.一如既往的甜糯.如同一根細線軟軟纏在耳畔心頭.而埋在他胸膛里的神情悲哀「我真的不想一見面就和你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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