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畫師 第6章 恩寵

作者 ︰ 29秒

穆公子畫這輪椅不同于現代輪椅的結構,其實只是一張普通的四方椅下方加了四個小小的木輪子。只能起到一個代步的作用,卻不能自主,離了旁人的推動,還是寸步難行。

不過這輪椅倒是提醒了白前,這個世界中畫師的萬能性——只要能想到,便能實現。

好在白前受傷住院的那段時間,也是一個人生活,免不了醫生護士搭把手幫個忙,甚至同病房室友的親屬也會替自己做些事情。時間久了,次數多了,也就不覺得依賴別人有多難堪。此刻景西推著他前行,白前只是覺得麻煩了這個陌生人,其余心情,倒是坦坦蕩蕩。

一路繞過回廊小橋,進了間屋子。爐火燒的正旺,配合著燻香,像是突然從蕭瑟的初秋進入勃發的春末。白前暗自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依舊是細膩的雕窗門戶,大片的葉子形狀,飽滿美好。

穆悅觀丟下這兩人,疾步行至內廳,嘴里吵吵著︰「哥哥,我回來啦!」

景西推著白前,一路暢行無阻,也進了內廳。廳內的不同位置擺置了三座方爐,火苗印著夜色,紅彤彤的。正位上是寬闊的軟榻,一個男子正半倚在背枕上,蓋著薄氈閉目養神。

想必這就是穆家現任家主,穆青澗。白前遠遠的看過去,也猜不透這人到底是個什麼狀況。靠的近了,白前才借著燭光,看到他的全貌。

也是二十來歲的樣子,只是面色卻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一張臉煞白,毫無血色,嘴唇略微犯青,眼底帶著些浮腫。顴骨高高凸起,整個人都瘦削的好像是皮包了骨頭。縱然面相極為英俊,在這病容之下,也要扣上幾分。

家主病弱,也難怪這穆家無法興盛。

穆青澗听到聲響,睜開眼。一旁立著的寬肩高個男子扶他坐起來,又給他披了件衣服。穆青澗道︰「雲越,這里不用你了。」雲越又撥了撥方爐內的炭火,垂手走了出去。

穆悅觀在榻上坐下,指尖繞著穆青澗的衣角來回卷,說道︰「火已經滅了,沒什麼損失。具體我也不知道,是景西進去的,你問他。」

穆青澗朝景西的方向看,面上一僵,明顯有些不愉快,問道︰「這位公子是何人?」

白前欠身行禮,解釋道︰「我叫寧白前,多謝穆公子贈送的這把椅子。」

室內昏暗,穆青澗听他如此說,才發現他正坐著自己的活動椅。之前的戒備稍懈,臉色也和緩下來。穆悅觀擺著手解釋道︰「司齊那家伙一直想帶走他,所以不能放他單獨呆著。不是有意帶他進來的,哥哥,你別生氣,不然又要難過了。」

白前不明白這人的心思,但看穆悅觀全沒了在外的霸道囂張,大概也猜出來穆青澗是不喜歡見生人的。但是看到自己也是殘疾之軀,便起了同病相憐的心情。

這個小插曲略過,穆青澗轉頭問景西︰「山里何種狀況?」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白前也看得出來景西是個悶嘴葫蘆,凡事都不愛多解釋。穆青澗的問題一出,景西果然簡單明了的做了說明︰「空地上點了堆木頭,兩盆水就澆滅了。」

「見到縱火的人了沒?」

「嗯。黑衣黑帽,沒有明顯特征。腳力甚好,擅長躲避。」

穆悅觀驚奇的插話︰「正面交手了?你居然還回來的那麼快!」

那兩個人都在思索,沒人接她的話。白前突然問道︰「要是為了栽贓嫁禍,一把火燒了那個林子不是效果更好?為什麼只是在安全區點出來些煙?」

穆悅觀立刻反駁︰「澤木那麼珍貴,怎麼能燒掉!」

白前點頭︰「也就是說,對方也認為澤木珍貴。就這點來看,有人選麼?」

穆悅觀撇撇嘴︰「整個懷元,有誰不知道澤木珍貴?」

白前略作思索,繼續道︰「那換個切入點。假如那木頭被燒了,最直接的後果是什麼?」

景西截了話頭,回答道︰「帝君暴怒。」

穆青澗順著接下去︰「穆家勢必要被追究責任,往日的恩寵必不會在。先不論穆家一族還能不能幸免存活,首先帝君會收回權令,穆家再也不能自由采用澤木。」

白前問道︰「這個澤木必須承包給別人麼?我是說,一定要讓某個人來自由采用麼?」

穆悅觀像是也明白了,呆呆的點頭,回道︰「帝君愛那些驕奢的東西,但是宮廷內並沒有技藝高超的畫師,天下英杰幾乎都羅納于我們這幾個家族之內。所以帝君想要享樂,就要從外部尋人,以供驅使。獎賞便是澤木。得了澤木,便是得了侍奉帝君的機會,也能自由采用。」

室內有些安靜,方爐內「 啪」一聲爆裂。景西率先站起身,冷面清聲︰「我暫時住在穆府。」

白前沒明白什麼意思,穆青澗說道︰「我沒懷疑你。」

景西腳步微停,卻什麼都沒說。

穆青澗嘆了口氣,說道︰「帝君必定會召見我,之後再說吧。悅觀,叫雲越進來。」

景西手握輪椅的扶柄,立在原地,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雲越自外進來,帶了身寒氣。白前見他在火邊烤了許久,才近身走到穆青澗身邊。

木門只開了一葉,景西推著白前出去,轉身時白前回頭看了一眼。正見到雲越掀起穆青澗的薄氈,彎腰將他打橫抱了起來。穆青澗的雙腳無力的垂著,腳背幾乎和小腿成一條直線,極不自然。

原來也是殘疾人,難怪這穆府上下都見不到一個門檻,自己坐著輪椅也能通行。白前還要再看,景西卻已經推著自己來到外廊。

一路無言,清冷的月光灑下來。白前心中有個想法,兀自悶著頭思索,就這麼回到先前睡的廂房。

白前不能行走,但好歹能料理自己,只是相對艱辛一些。萬株留下來照顧他之後,景西就再也沒出現過,反倒是穆悅觀三不五時的就往這邊跑,嘰嘰喳喳個沒完。司齊偶爾也會來,卻只是坐著喝喝茶,但笑不語。白前猜不透他是不是在警戒萬株,索性也不再管他。

生活好像突然變得穩定起來,除了水土不服的癥狀始終存在,讓自己幾天起不了床之外,白前竟然開始覺得稍微有些好過了。

萬株也是畫師,只是級別低,便不常動筆。白前得知她也以畫器為主之後,便讓她照著自己的身高畫了副雙拐。

深棕色的木頭,有螺旋狀的紋路。整體輕巧筆直,手握之處圓潤光滑,不用擔心毛刺扎手。白前想到之前那根燦金的手杖,不知道李遠如今是什麼處境。再轉念想,錯過了萬株畫器的過程,還是沒弄明白這器具要如何來畫。紛雜的念頭在腦子里來回轉。

甩掉這些暫時解決不了的麻煩,白前撐著雙拐試著走動。穆悅觀黑著臉從外邊進來,踢板凳拍桌子的坐了下來。萬株忙倒了杯茶給她,自己退了出去。

白前自己挪過去,也坐了下來,問道︰「怎麼了?」

穆悅觀撅著嘴委屈道︰「帝君果然叫哥哥去了。這里到丹穎那麼遠,哥哥又還在病中,一路怎麼受的了!還說什麼最疼我們兄妹,簡直是放屁!有這麼疼人的嘛?回回覲見都不許雲越跟著,還不許在殿前坐車坐轎。哥哥自己又不能走啊!每次都要他硬撐著一點點挪進去。還不能慢了,不然就是大不敬。哪里心疼我們了?分明是自己驕奢婬逸,貪圖享樂!」

白前暗自嘆氣,幸好這周圍沒有別人。不然這話被別人听到了,不用火燒,穆家也存不下去。白前問︰「只有穆公子去了?」

穆悅觀道︰「景西和司齊也去了。這次還好景西也在,哥哥就能少受罪了。」

穆悅觀還是絮絮叨叨的抱怨。白前等她發泄的差不多了,問道︰「穆公子是有什麼病?」

「哥哥先天不足,生下來時雙腿就發軟,不能走路。而且總是胸悶,不能呼吸,有時候還會胸口疼。你也是天生的麼?」

白前搖頭︰「不是。那穆公子平時完全離不了別人吧?」

穆悅觀點頭,無奈道︰「是啊。雖然有了活動椅,但是他自己又不能推。你——」

白前打斷她︰「給我支筆,還有紙。我畫個東西出來,你找畫師照著畫出來。」

穆悅觀疑惑,白前只解釋說是能讓穆公子自己行走的工具,她才忙不迭的叫萬株準備筆墨。

不過一周的時間,白前卻覺得好像很多年都沒有踫過畫筆了。重新提筆的時候,滿心都是懷念和感動。

他原本用慣了g筆,但拿著這毛筆倒也挺順手。白前懸腕揮墨,盡量把一個輪椅的構造畫的完整清楚。畫完之後還不放心,又添了幾個細節圖。

等到最後一筆落下,白前才覺得背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渾身虛月兌般,手臂再也抬不起來。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白前覺得天地都在旋轉。啞著聲音對穆悅觀道︰「照著這個畫……我,休息一下……」

話音未落,黑暗徹底襲來。白前的意識保留最後一絲清明,滿是震驚。原先幾筆就能搞定的畫,現在竟然要耗盡全力。這簡直太奇怪了。

好像身體上破了一個洞,體內的力量從這個洞內漏了出去,還伴隨著氣體流動時的「呲呲」聲。白前覺得四肢百骸都憋漲的要命,想活動一下,卻毫無力氣。痛苦就這麼壓著自己,一直向下一直向下,好像要將自己壓成個紙人。

白前禁不住哼了一聲,聲音悶在身體里邊,四處回蕩。白前才漸漸有了意識,清醒過來。

自己到了這個世界之後確實虛弱不少,白前一直當那是水土不服帶來的後遺癥。總想著等癥狀過去之後,補補就能回來。

但是身體再差,也不至于動個筆畫兩道就會昏死過去。白前想不明白,穆悅觀替他請的大夫也只說靜養,這件事便在白前心里擱下了。

白前這一覺睡了四天,醒過來看到穆悅觀時,便先問她輪椅有沒有畫好。穆悅觀無奈︰「畫師在作畫時,腦中要有具體的樣子。你單單給她看個圖,她哪里能畫的出來!」

白前啞著嗓子跟萬株講解,萬株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又換了穆府的其他畫師,都畫不出來。穆悅觀像個大人一樣,勸慰白前︰「畫師一般都是畫自己能想到的,別人強加于他們的東西都會很難畫。你別著急,他們等級太低,畫不出來也是正常的。等哥哥回來,你說給他听,他必定能畫出來。」

如此過了十來天,白前始終有些昏沉,每天在吃藥和嘔吐之間死循環。這天穆悅觀又叫了大夫來給白前把脈,行進中間,听到一個低沉的聲音。

景西扛著司齊走進來,將昏迷的司齊扔在軟榻上,說道︰「替他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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