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翎瑚听慣了稱贊她美貌,褒揚她舞技的話語,第一次听到有人說她膽大,而且是以這樣引以為傲的口氣說出,她心中怦然一動,垂下眼簾不知作何反應。逸寒輕輕一捻她的手,「快走吧,糊糊,不然真要抱你下去了。」
兩人下了山頭,天色已是昏暗,巨洞中已點燃火把,洞外也是星火點點,見兩人走近,就有不少人迎了上去。
「公主回來了!」
「公主姐姐,駙馬哥哥,你們到哪兒去了?」
「寒哥哥!」走在第一的亦蘭一下握住逸寒的手臂,擠在他和翎瑚的中間,「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娘說你和的餡最好吃,單等著你呢。」
逸寒一笑,「我洗完了手就來,你先進去報信吧。」「不好,我同你一起去洗手。」亦蘭將身邊的翎瑚視作無物,翎瑚也不把她放在眼中,反手握住逸寒的手,嬌聲道︰「駙馬,我替你洗手。星痕、夢月,備水!」星痕和夢月暗暗納罕,不知翎瑚這唱的是哪一出。亦蘭沒有松手,反而挽得更緊,「寒哥哥向來不要人侍侯,公主要洗就洗自己的吧。」
逸寒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暗地好笑道︰「何時洗個手也這麼熱鬧?亦蘭,听話,先進去同娘說一聲,我和糊糊這就來了。」亦蘭扁了扁嘴,怏怏松開逸寒的手。翎瑚看她一眼,故意緊了緊逸寒的手,飛揚的雙眉、恣意的笑容就像一只開屏的孔雀,驕傲地向人炫耀著自己的所有︰逸寒是她的,別人休想覬覦!
逸寒洗淨了手,看向對鏡梳妝的翎瑚,「糊糊,你不是說替我洗手嗎?」翎瑚笑得雙肩直顫,「她跟來我就替你洗。」逸寒走近,望著她的笑眸,「你就是要做個樣子給亦蘭看?」「不錯。她不喜歡我做你的妻子,我就偏要做給她看看。」翎瑚說的理直氣壯。逸寒搖一搖頭,「你自己不肯喜歡我,又不想讓別人來喜歡我。糊糊,」他輕輕嘆息了一聲,「你真是個孩子。」
燈火下翎瑚的雙頰如染就胭脂,長睫撲閃,玫瑰色的唇瓣微微抿著,現出一個略顯委屈的弧。「我才不是孩子呢,我只不過不……不想……」「不想什麼?」逸寒的撫上她的臉頰,指繭微挲,令她心頭漾起層層波瀾,「我也不知道。」長久的靜默後,逸寒低頭輕輕吻在她的眉心。翎瑚沒有躲閃,只是怔怔地望著那時如幽潭般的深眸。這一刻,他似乎觸到了她的心,而她,竟然也想觸到他的心……
逸寒與翎瑚到時,洞中眾人早已是饑腸轆轆,見了他倆進來,發出一陣歡呼。書寒指著那摞成堆的皮子,「老四,就等你呢,怎麼這麼慢?」亦蘭瞥了眼翎瑚,冷冰冰道,「有人吃飽了沒事做,非要趕著給人洗手,寒哥哥自然來不了。」蕭夫人正指揮逸寒和餡,听見這話剛要說話,書寒已代她開口,「這是人家夫妻恩愛,小丫頭,你不懂了吧?」
眾人哄笑。亦蘭一撇嘴角,「大哥哥,你又沒娶妻成家,哪里知道什麼夫妻恩愛?」書寒尷尬不語。雲寒接口道︰「即便沒成家,這麼多年看也看懂了,你瞧爹和娘不就是一例?」揉面的蕭令公與 皮的蕭夫人相視一笑,被一群兒女瞧見,益發哄笑起來。蕭夫人抬頭正色道︰「好了好了,說著說著就說到我們頭上,既然一個個都看人家夫妻恩愛,怎麼不學著點?逸寒我是把他交給錦平了,你們呢?該娶的娶,該嫁的嫁,別在這兒磨嘴皮子了。」
洞中無人回應。書寒低頭取過一張皮子開始裝模作樣地包餡;從不下廚的亦蘭混在一眾幫忙的下人中搗亂;只有雲寒蹺足悠閑道︰「娘,別人我不敢說,不過二哥肯定能遂您的願。這天都這麼晚了,他這下山下山就不回來了。」蕭夫人被他這麼一提,也有些不放心起來,「墨寒一向穩重,今兒是怎麼了?」雲寒揚眉,「說不定是遇上狐仙了。」蕭夫人一皺眉,剛想讓這個甩手不干活的三兒子出去看看時,墨寒一頭抹汗,一頭大步進來道︰「爹、娘,我回來了。」
洞中各人的目光剎那間都聚在他的身上。他模一模臉,又低頭看看身上衣物,「怎……怎麼了?你們都看著我作什麼?」
亦蘭最先笑道︰「看看你有沒有帶個狐仙回來啊。」
墨寒一下紅了臉,「我是下山買書去,哪會帶個狐仙回來?」
「哦?」雲寒眸中興味越發濃厚,「狐仙沒有,書呢?」
「書……沒有我要的書。」墨寒坐在石椅上,臉上汗水越抹越多,「有下好的餃子麼?我先來一碗。」
「先來一碗可以,你先說說為什麼回來的這麼晚?」雲寒窮追猛打。
書寒停了手中活汁,敲邊鼓道︰「老二,大丈夫無事不可對人言,這大半日混在山下,你都做了些什麼?快說。」
和完餡的逸寒也不甘寂寞,「二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玉,不會是因書引出了顏如玉吧?」
墨寒掃了一眼三人,結結巴巴道︰「我……我不過是教訓了王鐵蛋,回來……回來才遲了。」
「王鐵蛋?」書寒跳將起來,「他又做什麼好事了?」
「他……他欺負人。」
雲寒听出端倪,「欺負什麼人?」
逸寒跟上,「該不是位姑娘?」
亦蘭湊近,「二哥哥,這位姑娘是不是美得像狐仙一樣?」
墨寒結舌,在二老殷殷期盼的目光下終道︰「就……就是位姑娘,我已經送她去看大夫了。」
接下來的這頓餃子宴上,墨寒被群起圍攻,險些就要棄筷而逃,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他幾乎是飛一樣的奔回了自己的山洞,留下一群人兀自熱烈地猜測著那位姑娘。直到鑽進被窩,翎瑚仍沉浸其中,笑意盈盈地向著逸寒道︰「你二哥的嘴真緊,怎麼問都不說。」
「越是緊就越是說明不同尋常。」逸寒褪去衣物,拿皮子蓋在身上,「明天再戰,不行就偷偷跟他下去,總能找得到。」翎瑚已習慣他的氣息,只不習慣他果身睡覺的習慣,因此總是背對他而臥,這回听見他說要跟下去,微微側身道︰「你二哥像是個老實人,他是不是總被你們欺負?」
逸寒莞爾,「他在別的事上也不見得多老實,在這件事上倒真是老實,要是我們不推他一把,他有的磨蹭了。」
「他再磨蹭也比不上你大哥,我二哥同他一樣歲數,如今都有三子一女了。」
「大哥曾在這事上頭吃過虧,所以至今未娶。」
「是麼?」翎瑚覺得側身說話不便,索性翻轉過來,「是哪家的姑娘敢讓蕭家大公子吃虧?」
「說來話長,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逸寒賣了個關子。
翎瑚抿一抿嘴,忽又想到雲寒,「你三哥呢?他這人嘴巴又壞,行事又無禮,比你更讓人討厭,是不是沒有姑娘肯嫁給他?」
逸寒淺淺一笑,「以我三哥樣貌,即便再令人討厭些,也自會有人喜歡,不過是他自己沒心思而已。」
「他有什麼心思,連娶妻都不娶了?」翎瑚好奇,渾然沒覺得她已同逸寒臉對著臉。
逸寒對著她清澈如水的目光,聞著她身上似有若無的花香,好半天才收斂心神答道︰「雖未明言,不過將來總是他繼承爹的衣缽。如今他的心思全在如何處置狼山事務,如何帶出一支更強的狼軍,好為大周穩固江山乃至開拓疆域。」
翎瑚有些疑惑,「這麼說,令公不是該讓他來雁京晉見我父皇麼?為什麼會是你?」逸寒笑而不答,被翎瑚實在追問得緊了,他便又拿出舊招來。「糊糊,要不你親我一下?」看翎瑚俏臉一板,他又道︰「你給我親一下也行。」翎瑚重重翻了個身,重又拿背脊相對,「你不說,我就不讓你親。」
逸寒大笑,「糊糊,你越來越聰明了。」
「那你說不說?」
須臾,逸寒鄭重了神色,「我酷愛游歷,再加上冬日帶著雪狼行走也比三哥帶著黑狼方便些,所以那時候拼命討要來這個差使。事後想想,也許冥冥之中天意如此,讓我一心一意的代替三哥到雁京就是為了一個人。」
「為了誰?」翎瑚豎起耳朵。
逸寒支起身子,在她耳垂邊輕輕一吻,「就是你啊,糊糊。」
逸寒的言行令翎瑚一陳悸動,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無所適從下又鑽進了被窩做成的殼,甕聲道︰「誰知道你說真說假,我要睡了,明天再說罷。」翎瑚說完就閉緊了嘴不吭一聲。逸寒看著身邊的大蠶繭,無奈逸出一抹苦笑。他以為他已觸到了她的心,可是該如何進去,他仍是模不到邊。
洞外響起了沙沙的雨聲,洞口的藤蔓雖未被風卷起,但在左搖右擺下,連帶著洞內火光也是一幽一明。早該睡去的翎瑚偏偏一點兒也睡不著,她拉下蓋沒頭臉的被子,偷偷望向逸寒。逸寒背向著她已經睡去,身上的皮子因蓋得不妥貼,露出了大半的背脊,其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或深或淺,看得人觸目驚心。
翎瑚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等回過神時,指尖已觸在了其中一道痕上。收攏後微微凸起的肌膚長貫整個後背,當時一定是很深,很痛,或許比她摔斷腿時還要痛,可終究還是好了,是不是?即使傷得再深,痛得再深,終究也會好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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