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瑚一心要偷溜去北齊,文璟帝卻加派了三隊侍衛沿途護送她與逸寒回漠北。出發那日,儀仗開道,車馬隨行,綿延數里。文璟帝送至西華門口看著翎瑚登車,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澀之意。因眼疾加重而得以留在雁京的寧王關切道︰「皇上,錦平不過離開月余,就這樣舍不得了?」
文璟帝向翎瑚揮了揮手,感慨道︰「這一眾兒女之中,就數她與朕最親近。雖說有時也嫌鬧得慌,不過沒了她,又怕冷清得慌了。」寧王以帕拭了拭眼,「這就是皇上疼她之處了,好像當年父皇也說離了皇兄就沒人為他解悶消愁了。」文璟帝听他提起先帝,越發感懷,「父皇當年的確疼朕,不過朕看得出,父皇最看重的應是六弟,要不是六弟脾氣過于求全剛硬,不能俯就,父皇或會改了主意也未可知。」
寧王暗暗瞅了一眼文璟帝,淡然笑道︰「人說少年時若是剛硬如頑石,歷事越多,打磨得就越多,到老了也不過是塊圓石,隨遇而安罷了。」文璟帝捻須嘆道︰「的確如此。如今我等是圓是方已定,只看小輩們再經歷練打磨吧。」
翎瑚一直透過車窗向文璟帝揮手,第一次遠離父母去向未知之地,饒是她膽大也終究心下不定,只有看見一直保護著她長大的父親才覺尋到了心安之處。馬車徐徐向前,文璟帝高大的身形已被刺眼的陽光遮擋,翎瑚想要探出頭去,逸寒卻「唰」地一聲放下了車簾。「日頭刺眼,小心點的好。」
翎瑚怒視他片刻,怏怏坐直身體,「你怎麼不騎馬?」
「騎不慣,顛得慌。」
「堂堂男子漢竟說騎不慣馬?」翎瑚輕蔑道,「那你是怎麼從漠北來的?走來的?」
逸寒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兩條腿好好的,自然是自己走。」
「那你這會兒也有兩條腿,走回去不是更好?」
逸寒微微一笑,「我看你不像是個會走的,得陪著你。」
「誰要你陪?你去陪你的爹娘好了。」
「他們說要我多陪著你一點,多親近親近。」
「我才不要同你親近,」翎瑚避開逸寒灼熱的目光,垂眸撫著蜷成一團窩在她腿上的豆豆,「我有豆豆就行了。」「那我與豆豆親近親近。」逸寒說著就伸手去逗弄豆豆。翎瑚連忙避開,「討厭鬼,不許你踫它!」豆豆被她這麼一晃倒是醒了,惺忪著睡眼仰起脖頸看向逸寒。逸寒不知從哪兒掏出塊肉干,在它眼前晃一晃道︰「豆豆,吃不吃?」
豆豆立時兩眼放光,伸出前爪就要去夠。翎瑚一下打開它的小爪子,「不許吃,吃了我就再不抱你啦。」豆豆「嗚」地一聲,回頭瞅瞅她,又眼巴巴地盯著那塊肉干舌忝嘴唇。逸寒將肉干丟進自己的嘴里,邊嚼邊道︰「真可憐,我看豆豆早晚要被你欺負死。」
「胡說!」翎瑚抱起豆豆,「我才沒有欺負它,是你。你打的什麼壞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打的什麼壞主意?你說說。」
「哼!你不就想與豆豆混熟了,晚上好……好……」翎瑚忽然飛霞撲面。
逸寒朗聲笑道︰「糊糊,你又猜錯了,我要對你做什麼,何須等到晚上?」
翎瑚心頭一跳,將豆豆橫在胸前,「你敢胡來!你爹娘的車馬就在後頭。」
逸寒欺近,「我爹娘正想抱孫兒呢,知道了只會高興。」
「啊,」翎瑚將豆豆擋在臉前,「豆豆,咬他,咬……哎?」翎瑚手上一空,再一看,豆豆不知怎麼地已經到了逸寒的手里。她立時要去搶,逸寒輕巧避開,晃一晃呲牙咧嘴的豆豆道︰「糊糊,你要是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外頭就真以為我們在白日宣婬了。」
翎瑚听說,連耳根子都紅了,「下流!」她低頭坐好,緋紅雙頰令逸寒很想上去咬上一口,「糊糊,你這模樣,很容易引人下流。」翎瑚又要發惱,逸寒將被他晃軟了骨頭的豆豆放在腿上,「它身上沾了你的味道。」看翎瑚打定主意不再開口的架勢,他一笑又道︰「是木香花的味道。」
翎瑚憋不住,「什麼木香花,我待會兒就洗掉它。」「你洗不掉的,」逸寒凝視著她,「‘木香花開,錦繡連綿’,你一出生就帶著這香,父皇這樣寵你疼你,也為有這個緣由在內。」翎瑚抬眸,「這事並未宣揚,你是從哪知道的,誰告訴你的?」逸寒撫著和順下來的豆豆,聲音低沉卻是清晰,「你的事,我都知道!」
日懸正空時分,綿延的隊伍才算停下稍事休息。逸寒到父母雙親的車上陪伴說了幾句話後便一人外出走走。這時他們已經出了雁京城,兩邊全是村野田地,正在地里忙碌農活的村夫村婦們好奇地停下手中活計,對著人群指指點點。那些赤腳行走跑跳的幼童要比他們的父輩膽大,成群結隊地過來嬉鬧玩耍,間或對著侍衛 亮的盔甲、明晃晃的腰刀偷偷模上一把。逸寒半蹲逗弄著這群總角小兒,不多時,田野里傳出幾聲呼喚,這些小童們立刻一窩蜂似地奔回去吃飯,生怕被人搶了頭籌。
逸寒望著他們歡躍的身影,心情也似舒暢了很多,他慢慢走回隊伍,看星痕依然守在馬車門口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糊糊,無論何時何地都忘不了穿衣打扮,怪不得出趟門就恨不得把所有的衣物全都帶上。逸寒這樣想著,眼神卻是溫柔寵溺,一時無法進去,他索性負手看向遠處,農人們已自去吃飯,鄉間回復了寧靜安逸,只有麥苗隨著輕風沙沙作舞,這樣的好時光,還能維持多久呢?有一聲嬌滴滴的輕喚打破了他的沉思,「駙馬爺。」
逸寒回神,面前美人眉不畫而含翠,唇不點而含丹,頰邊兩點梨渦,引人心起漪漣,「駙馬爺已經忘了奴婢麼?」逸寒爽朗一笑,示意她起身道︰「我怎麼敢忘記絲蘿姑娘?只沒想到姑娘會跟來。」絲蘿微笑,「公主稟娘娘說一路上要個浣衣丫頭,娘娘想著這一路山高水遠活又重,所以就派奴婢跟來了。」
逸寒一勾唇角,「這就是公主給你的報酬?」
「是最好的報酬了。」絲蘿淡淡笑著,眉目間全是放下後的自在與灑月兌,「奴婢一出來就是自由身了,公主說奴婢隨時可以走。」
「那你準備何時走?」
「奴婢想著,先去駙馬爺家里看看。」
逸寒挑眉,「去我家?」
「絲蘿听說駙馬爺的三位兄長都尚未娶妻成家,絲蘿想去看看,若是如駙馬爺這般的人品,絲蘿就想做駙馬爺的嫂嫂。」
逸寒望著掩口而笑的絲蘿,眉眼中也蘊含著笑意,「我的三位兄長各俱風流,絲蘿姑娘挑了誰都是好的,只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要住在狼山,守著滿山的狼過一輩子,不知姑娘願不願意?敢不敢?」
絲蘿一時未答,轉眸望著翎瑚的車駕道︰「駙馬爺說得怪嚇人的,只不知公主敢不敢?」
「她敢,她是我見過的最膽大的女子。」逸寒的語氣中滿是贊賞。
絲蘿搖首,似乎不信,「奴婢不覺得,奴婢只覺得公主是最愛美的女子。」
逸寒一笑未語。絲蘿側首看他,語中也帶著幾分贊賞,「奴婢很羨慕公主,能有駙馬爺這樣知她、懂她、相信她。」逸寒對上她的目光,「以姑娘人品,遲早也會找到這樣一人。」絲蘿淺笑,低頭向他行了一禮,「願如駙馬爺所說,奴婢告退。」逸寒目送她的背影,驀然,絲蘿縴腰一扭,回頭道︰「公主嘴上不饒人,心地卻是極好,駙馬爺不如在這上頭多花些工夫。」逸寒笑而以應,「多謝姑娘指教。」
回到車上,翎瑚想是覺得車廂密閉悶熱,已換了一身更為輕薄的霞影紗裙,那嫣紅暈染的顏色襯托著她如雪肌膚,令人益發覺得她嬌女敕如花,不忍踫觸。逸寒凝目注視良久,翎瑚只是不理。到他吃了些干糧昏昏欲睡時,她方才咳嗽一聲,攪了人家的好夢,「討厭鬼,你剛才同絲蘿在說些什麼,說的那樣高興?」
逸寒迷糊著道︰「怎麼,我不能同她說笑?」
「她是個浣衣奴,你在那麼多人面前同她說笑不是失了身份?」
逸寒似乎清醒了一點,「傻牛也只是個護院侍衛,你還不是一樣同他說笑?」
「傻牛不一樣。」
「那絲蘿也不一樣。」
「她哪里不一樣?」翎瑚狐疑地看著逸寒,「那天在碧玉閣,你是不是早就听見我的聲音了?不然……不然你一定就踫了她。」
逸寒重又闔上雙目,「你真這麼以為?」
「當然,我看你就是喜歡她,不如我們和離,你娶了她,三全其美。」
逸寒听著直笑,「糊糊,你要成人之美的話不如去撮合你妹妹與藍祈楓,那樣才能四角俱全。」
翎瑚一下變了臉色,「休想!祈楓是我的……」
「你的什麼?」逸寒陡然睜目,如暗夜惡狼一樣令人感到危險和壓迫,「糊糊,只要我們一天沒和離,你就是我的妻子,心里只能有我。」
翎瑚咬住下唇不作聲,半天道︰「我做不到。」
逸寒揚首,眼底堅色如冰,「只要你想做,就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