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是從小跟著王婉的丫頭,她自然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于是三日之後宮里查出了結果。彼時我正在小院子里澆我的凌秀草,一大群侍衛圍著一個太監跑過來跟我宣讀聖旨,言辭太文言文我勉強听了個大概︰我因妒生恨,處心積慮的用凌秀草弄死了碧玉母子。
折騰半天,果然還是個老套的滑胎腳本。
審我的是姜國的那位鏡黎公主,旁邊坐著一臉傷痛的王婉。
「其實。」鏡黎公主想了想,「你是不是不知道凌秀草混了蝶蘭香會致孕婦滑胎?」
我一愣,這句話可真有引導意味。
接著不等我回答,鏡黎公主又對哭得眼腫如桃的王婉道︰「妹妹,這件事吧……本宮看來,也許只是個巧合……」
我知道鏡黎公主年少時一向與荀漠交好,如今這樣幫我,應是受了荀漠的托付,說起來朋友真是比相公什麼的都要靠譜多了,男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這話真是沒錯!
「誠然如王後所言。」我正想著,听見門外有人應了鏡黎公主的話。
眼角掃過一襲水藍色錦緞袍角,我抬眼,周景正給鏡黎公主和王婉行禮,他與王婉眼神交匯的那一剎那,軟得我骨頭都要化開。
牙根都癢癢的感覺。
周景站在我身邊,低眉看了看我,又對鏡黎二人道︰「這中間確實有誤會。」
男配之所以為男配,那是因為他總以為自己是一部小說里最完美的救世主,總以為自己的溫潤如玉一定能融化掉全世界,也一定有無數個女三女四被他的溫柔軟得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可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便我不是真正的穆清清,我也不能丟了穆老爹的臉。
我跪直了身子,對鏡黎公主道︰「自然不是誤會。周景殺了我全家,我便殺了他尚未出世的兒子報仇,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故意的,怎麼?」
鏡黎公主頓時一臉驚愕。
周景站在一邊,看我的眼色不明,我仰頭迎上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他那只受傷的手,微微一笑︰「你覺得我的報復方式如何?早就叫你別惹我。」
王婉的眼淚頓時若斷了線的珠子︰「你何必如此狠心,終究是一尸兩命……」話未說完,已泣不成聲。
我的認罪突如其來,究竟要怎麼處置鏡黎公主也沒了主意,只好將結果回稟給趙胤容他發落。得虧好基友荀漠沒辜負我的期望,晏國一紙累死了幾匹馬的急信早就到了趙胤的手中,荀漠用他們兩國的邦交來作交換,表示要保我一命。晏國的礦產資源十分豐富,就像我出生那個時代的中東石油國家,是各個諸侯國必爭之盟友。在信中,荀漠甚至還將五座鐵礦的開采權讓給趙胤以示誠意,這樣豐厚的交換條件趙胤不可能不答應,于是原本死罪的我,改判流放,當然這是象征性的。荀漠十分夠意思,盡管出使姜國耽擱了些時日,他說事情一結束便快馬加鞭的趕來衛國接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置之死地哪兒能後生呢?
趙胤一帛聖旨代替周景將我這個毒婦休了,我跪在地牢接旨接得歡天喜地,終于可以月兌離侯府那鬼地方,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同周景月兌離關系。
笑到一半,我的臉僵了僵,宣讀聖旨的一群太監退出去之後,牢里還剩下一個人,我前夫周景。
牢里光線昏暗,照得他一身冷冽。
我防備的往後退。
他一步步上前,成功將我逼到角落。
他抬手。
我特別沒出息的蹲下抱著腦袋。
「你怕我?」或許中途良心發現,他準備殺人滅口的手停在半空。
你這不是廢話嗎?!
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稍顯貪生怕死了些,我直起身子,依舊靠在角落,提醒他︰「想必你也知道晏王在信中說了什麼,我是晏王要保的人,你堂堂衛國小侯爺總不能為了一己私欲置國家利益于不顧吧?」
「你打算跟他走嗎,清清?」他看著我。
我故作姿態的冷哼一聲︰「廢話。現在只有他能保護我,我不跟他走我傻啊!」
他還是沉默的看著我,我也只好不甘示弱的盯著他。
周景身形高大,此刻將外頭那一點點可憐的燭火都完全擋住,整個人都隱在一片黑暗之中,那身水藍色的錦袍都失了往日的溫潤。
「真好。」半晌,他開了口,聲音不似平日那般從容︰「清清,原來在你心中,能保護你的那個人是晏王。」
我搖搖頭,直視他于陰影中暗沉的眼︰「曾經有一個人,只要有他在,一切風雨淒惶都不會讓我害怕,只要有他在,任何艱難險境都不會讓我驚懼,我曾那麼的篤信,那個人,他就是我的天。可是有一天,周景,你知道嗎?我的天塌了。」
「清清……」
「但是沒關系。」我輕松的吸了吸鼻子,「哪個姑娘的成長過程中不會遇到個把渣男,看走眼這件事,是青春的必修課。」
「你決意要跟著晏王?」
我面有得意,本想說兩句「你等著我一定會找你報仇」、「我會將你千刀萬剮」、「我也殺你全家」諸如此類的狠話來刺激刺激他,又一想在這種敵強我弱的情況下隨便逞口舌之快將他惹怒實非良策,都道沖動是魔鬼,周景剛死了老婆沒了娃,這事兒明里跟我還月兌不了干系,這會兒萬一把他說得驚覺我是一個大大的隱患,一刀剁了也說不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于是我防備的往後退了退,調整了說辭道︰「是,以前看走眼我認栽,幸好這會兒我還年輕,雖然離過婚,不過少婦也別有一番風味不是?難得晏王又不嫌棄我,小侯爺您大可放心,我死了全家你死了老婆孩子,算起來我是虧了點兒,我繼續認栽。但從今往後,窮此一生,我絕對會將您忘得干干淨淨的在晏國過我的小日子,絕對不會處心積慮殫精竭慮的回來找你報仇。」
我拱手︰「來,就此別過,咱以後誰也不認識誰。」
他不動,我補充說明一句︰「我絕對會將你忘得干干淨淨!」
他身形仍舊未動,卻是死死盯著我,半晌寒著聲音開口︰「你當真要這樣?」
我見他變了臉色,暗暗靠了牆壁,雙手藏在身後,捏住袖中匕首,緊著身子防備,道︰「您佔大便宜了小侯爺,還想怎麼樣啊!」
奈何他身手太好,見他掠過來,我剛拔出匕首便被他摁住了手腕,他低頭看著我,眼中攏出越來越多的怒意。
「你別殺人滅口啊!」我急,「晏……晏王不會放過你的。」
他捏著我的手腕,收著我的腰,低頭怒極反笑︰「你想從今往後跟晏王無憂無慮的過日子?清清,你休想,我告訴你,你休想!」
怎麼听起來好像是我滅了他全家似的。
我同他挨得極近,他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砸在我臉上,我怕得心跳如雷,牢房很寂靜,此刻只有我的心跳聲一陣緊似一陣。這樣的情景何曾相似,還記得有一晚芙蓉帳暖,他也曾在這樣的寂靜中听過我陣陣聲急,猶如擂鼓的心跳。
只是如今,一切恍然若夢。
我與他皆是沉默。
半晌,他放開我,袍角一撩,出了牢房,他頭也不回,又重重說了一句︰「清清,你休想!」
隨著外頭鐵門一聲響,周圍終于又安靜下來,我有些月兌力的滑坐在地,收好匕首。今夜月朗,從高處極小的鐵欄窗戶里滲出些銀白來,我抱著膝蓋靠著牆壁,心情也沒有太大起伏。想到碧玉滑胎,其實凌秀草這種珍惜藥材只有宮中才會有,如何這樣不起眼的栽到了碧玉每日散步的必經之處,實在是可以讓人臆想一番,只是這些破事兒早就與我無關了。
只要熬過今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過了許久,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尸體」沉悶的倒在我的身邊,這明明是沾荀漠的光給我準備的豪華小單間牢房,怎麼會有人進來同住?我被地上的「尸體」嚇到,趕緊往旁邊跳過去,卻見地上的人哼唧一聲,又沒了動靜。我壯著膽子伸長脖子,接著朗朗月光定楮一看,便驚得我捂著嘴巴︰這神志不清的女子怎麼會長著一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
旁邊不知何時冒出一個獄卒,低著頭不聲不響的過來拉我,我掙扎,正欲呼救,被他一下打暈,扛起來就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在馬車里被顛得神志不清的轉醒,天地旋轉眩然欲吐之時,馬車突然一個急剎停了下來,我被極大的慣性瞬間甩出,還沒等我弄明白怎麼回事,便連帶著趕車之人一同滾在了地上。我臨空摔下,被地上的小石塊撞得渾身生疼,好不容易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揉著尚還疼痛的後腦勺,待看清眼前之景又覺得,還是暈過去比較好。
先前那個獄卒胸口被人捅了一個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著血。前面凌亂樹影下站著幾個黑衣蒙面人,各個手里拎著寒光閃閃的大刀。
我身邊還站著一個蒙面人,正提劍而立。
怎麼兩邊都有黑衣人,我一時弄不清楚狀況。
拎著刀的那幾個不由分說向我砍來,眼前寒光一閃,提劍的黑衣人助我擋掉幾把刀,使刀的幾人立即與他纏斗在一處。這位蒙面劍客武功不賴,對面暫時佔不到多大便宜,但他面對一眾高手,似乎也沒有將我帶離險境的本事。
悲劇的是殺手們越來越多。他們分出些人來纏住那劍客,又涌出人來直接對付我。
我抽出死掉獄卒手中的劍,御風迎上要殺我的這些黑衣蒙面人。奈何我根本不是穆清清本尊,空有一身武功卻不能使得十分順利,再加上對方人多,不過數十招已經敗下陣來,一把森寒的大刀架住我的脖子將我制在地上。
黑衣劍客見狀,正欲趕往我這邊,卻听見一聲低喝︰「住手!」
我被摁在地上,遠遠看不分明那邊狀況,只知道那劍客在那聲低喝中住了手。然後那群黑衣刀客中站出一個人來,身形比那些粗獷的殺手要顯得矮小,不過顯然是他們的老大。黑衣劍客見到那位矮小的老大,明顯一愣,隨即跪了下來。
二人似乎在說著什麼,只是那老大背對著我,我無法見到他的正臉。
我見黑衣劍客越說越頹,氣勢瞬間被滅,不過他似乎尚在爭辯著什麼,身邊一個殺手趁他不注意,竟然一掌劈下,黑影劍客往前一栽,暈了過去。
我哀嚎一聲閉上眼,有一種要完蛋的預感。
黑衣劍客被幾個人拖走,那矮個子老大將臉蒙住,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我頭皮陣陣發麻,拼死掙扎,奈何被幾個殺手死死摁住,絲毫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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