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死寂。
這里不像是一間年代久遠的別墅,倒更像是十七八世紀的英式大教堂,屋頂與牆壁都是碎玻璃嵌成的抽象畫,很好的質地,光束照上去,有一種飄靈之感,四壁間或夾雜著一兩幅聖靈像,白天看上去,莊嚴肅穆,夜晚燈光暗淡時,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央,蘇小媛只感覺到空闊與陰暗,什麼宏偉與瑰麗全都與她無關,那原本該是白淨素潔的大理石地面,不知用了什麼技術,被一一瓖嵌進了紅白相間的寶石,拼湊出的畫面,從她所在沙發的角度看過去,恰似月光下起舞的蹁躚少女,可又隱隱透出血艷與妖嬈,讓人心神不靈。
她久久蜷縮在沙發上沒敢下地,總覺得踩在那樣的地板上,仿佛踩著無數妙齡少女的尸體一般,分外詭異。
將上一個任務的記憶碎片收拾好裝進盒子里,空蕩蕩的房子中,她開始去尋找最近正患上自閉癥的喵君大人。
終于在樓梯拐角處找到了它。
身材比例依舊失調的喵君大人正懶懶地趴在一張紙片上,看見她過來,它那四肢肥短的小爪子使勁揮動,將身下的紙片揉成亂糟糟一團,蘇小媛靠近它,它突然"喵~~~~"的一聲大叫,迅速躥上樓梯不見了。
她撿起地上亂糟糟的紙團,掀開,當看到上面歪歪斜斜狗啃一樣的"情、書"兩個大字的時候,蘇小媛眼楮陡然瞪大,瞬間渾身毛骨悚然,頓覺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她瞧了眼吊在皺巴巴紙張上的幾根純白貓毛,還有一個丑到她差點沒看出形狀紅心?
霎時間被雷得外焦里女敕。
她是不是忽略什麼了?原來喵星人也需要談戀愛?難怪喵君大人最近變得越來越傲嬌了,她還以為是上個任務受到boss大人影響太大所致。
嗯,替喵君大人尋找配偶的事情迫在眉睫。
她循著喵君大人的足跡上了頂層閣樓,沒看到貓影,倒是無意間被梳妝鏡中的自己嚇了一跳,說實話,每隔一段時間就換張臉什麼的,她其實已經基本能適應了,可從前的身材與臉蛋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頂多她少照鏡子也就習慣了,可是這一張……唔,如此明目張膽的冷艷高貴,真的好嗎?
是個混血美女。
金發,褐眸,紅唇,身形高挑,亞洲人少見的凌厲丹鳳眼,她鼓著腮幫朝著鏡中人一瞪眼,成功被自己嚇得倒退一步。
這……好生凶殘!
蘇小媛突然感覺距離此次任務的完成遙遙無期。原因一,外在條件不充分系統並沒有提供有關被攻略boss大人的屬性資料;原因二,自身條件過于充分據經驗,這樣明顯公主病的矜貴長相,通常很難搏得boss大人的好感。
此次角色扮演的劇情介紹也很簡單,一句話來說,就是嫡系妹妹與庶出哥哥相愛相殺的八點檔狗血劇。
蘇父是個成功的亞裔商人,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兩人早早孕育出了愛的結晶寧子睿;就像每一場偶像劇中男主總會先渣一把一樣,在一次跨國商談中,蘇父跟一個金發美女好上了,好巧不巧,就有了蘇小媛。金發美女家勢力不一般,威逼利誘之下,蘇父作死地拋棄未婚妻,而娶了金發美女。
多年後,上一代感情糾纏的三人全都已經入土為安後,生死不容的嫡庶之爭就留給了活著的寧子睿與蘇小媛,兄妹之間的相愛相殺正式拉開帷幕。
看一眼房間中各種冰冷陰森的擺設,不必見面,蘇小媛也能想象得到,同住在一個屋檐下,這詭異的兄妹兩人間的隔閡究竟有多深,她想,寧子睿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一定就是行走在別墅內漂亮的地板上,踩踏著地板上刻畫的翩翩少女,想象著將自己可惡的妹妹踩在腳下狠狠蹂躪致死。
噢!這真是糟糕到沒法用常理解釋的狗血劇本!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蘇小媛四處尋找著能夠用來自衛的工具,絕逼不是她杞人憂天,而是在兄妹兩人感情徹底僵化的情況下,敵我戰斗力不明,她決不要以身犯險。
下方大廳正門發出"嘎吱"的響聲,古老而深遠,讓她陡然渾身汗毛都豎立起來,看著房間內四壁各色的畫像,異樣地緊張。
蘇小媛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順著旋轉樓梯而下,寬大的客廳內堂皇一片,客廳最南方的沙發上,靜靜坐著一個男人。
寧子睿?
小心翼翼地踩在令她膽戰心驚的地板上,她幾乎是踮著腳尖靠近沙發。
"小媛?"那原本輕靠著沙發而坐的男人突然轉過身來,略帶詫異地看著她彎身靠近的動作。
他的聲音清潤悅耳,像是晨曦清澗中碧水叮咚,全然沒有她想象中野獸般的凶狠,她下意識地抬眸看向他,這一眼,徹底地目瞪口呆。
美人。
非花痴,但這絕對是蘇小媛這麼多年的人生中首次被一個男人的長相驚艷到。
不同于她的混血,寧子睿是標準的東方眉眼,很具有古典特色的五官︰眉眼輕斜,同樣的一雙丹鳳眼,卻少了她的凌厲,多了幾許柔情,你會很容易聯想到他眼含笑意的時候,婉轉多情;清瘦的輪廓中,他下巴尖尖的,薄唇朱色撩人,只需輕輕一勾,你便能徹底看清一個事實
這男人骨子里是只妖精,披上了美妙的仙皮,行于世間,誘惑著人靠近,匍匐,沉淪。
"咳,你回來了。"短暫的怔愣之後,蘇小媛猛然回神,聲音中是符合兩人關系的高冷與清冽,不咸不淡。
"嗯,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抹茶蛋糕,女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餓著。"絲毫沒介意她話中的冷淡,他站起身,招呼著她坐下,將面前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遞給她。
看著他雙手遞過來的盒子,蘇小媛卻一瞬間渾身僵硬,表情像是吞了只死蒼蠅。
這是示好還是下毒?
part2
躊躇片刻,蘇小媛僵硬地伸出手接過蛋糕盒子,無意間注意到他的手指,骨節縴長,十分漂亮,系統資料顯示寧子睿擅于彈鋼琴,手指保養得好也無可厚非。可順著手指而上,他身上因為穿的是簡單的白襯衣,袖口微微卷起,她不經意間就能看見他手腕上彎彎曲曲蜈蚣一樣的痕跡,像是恐怖的刀傷,這些痕跡沿著手腕一直向上,一種不同于他清冽氣質的猙獰。
蘇小媛嚇得手一縮,蛋糕盒子"噗通!"一聲摔落在地,她緊張地盯著他傷痕遍布的手臂。
"對不起,嚇到你了。"
她毫不掩飾的驚怕讓他有些尷尬,朝著她勉強的笑笑,寧子睿若無其事地放下袖子,遮蓋住了那些恐怖的痕跡,然後彎腰撿起地上的蛋糕盒,細心地拆開包裝,將里面造型精致的糕點取出,遞給她,"快吃吧。"
事情的發展有些詭異,蘇小媛怎麼也想不到,本應該恨不得踩死她的boss大人竟會是這樣堪稱逆來順受的謙謙君子,她坐在沙發上,味同嚼蠟地吃著蛋糕,他就在對面安靜地看書,蘇小媛瞥了眼書的名字《無量壽經》。
這男人信佛?
他專注于手中的佛經,沒注意到她打量的視線,兩人之間氣氛些許古怪,蘇小媛清了清嗓子,有點拘謹,努力想要找些話題,最後她想起了他手臂上的傷痕。
"那個,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寧子睿從佛經中抬起頭來,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直視著她,眸中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他頓了頓,小心地放下手中厚重的經書,然後再次輕掀開袖口,修長的指尖細細摩挲著其中一條最新的傷痕,緩緩開口,"這一條,是你前天留下的,我們爭吵得厲害,你將花瓶都摔了……"
"這一條,是上個月,你新買了一把水果刀……"他給她看另一條稍舊的傷痕。
"還有這一條,一個半月前,你母親的忌日……"
"還有這里……"
他像是最認真的解說家,一一向她解說每一條傷痕的來歷,卻偏偏音色清潤,神情寧謐,仿佛受傷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某個毫不相干的人。
蘇小媛早已經小臉慘白,口中蛋糕變得食不下咽,她瞪大眼楮看著他,看著他解說完畢,再次放下衣袖重新拾起佛經翻看,似乎沒將剛剛那一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此時她腦海中就只反復回蕩著一句話︰極品與變態,總是成雙成對出現的——這奇葩的兄妹倆不是人哪不是人!
首先這具身體的前身太不是人,簡直就是變態中的極品,超級鬼畜虐待狂;其次逆來順受的boss大人更不是人,這種身體迫害都還能忍。
可她又覺得不對勁,從她得到的這具身體的資料顯示,原來的蘇小媛並沒有過故意傷人的記錄,更別提還是這種嚴重的反復傷人,但寧子睿也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這對他並沒有意義。
蘇小媛反復打量著對面認真研讀佛經的男人,總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這詭異的沉寂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終于,他將手中的佛經收好,準備起身上樓回房間了,臨走時向她關切地道了句,"天氣預報說今晚可能會有雷雨,晚上睡覺的時候注意蓋好被子,別著涼了。"
蘇小媛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更甚了。
冷漠的人,總是能坦誠地善待他毫不在意的人這是她腦海中一瞬間涌現出的話。
不管怎麼樣,蘇小媛想,boss大人既然長期受到自己妹妹的壓迫,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改善一下兩人的關系,多少積累點好感度也是好的。于是在別墅內翻找半天,總算是找到了備用藥箱,她從里面取出幾個有利于傷口愈合外加祛疤不留痕跡的小藥瓶,朝著樓上寧子睿的房間去了。
偌大的別墅中,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兩人的房間都在三樓,中間相隔一間空房,蘇小媛剛剛抬手欲敲門的時候,才發現房門是開著的,清了清嗓子,她喊了兩聲他的名字之後,沒得到任何回應,詫異地蹙了蹙眉,她輕輕將門推開一條小縫隙,朝里看。
沒人?
仔細掃視了房間內所有能藏人的角落,都沒有看見人影的時候,蘇小媛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可又控制不住內心的好奇,她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床頭小桌的燈還亮著,小桌上整齊地擺放著書籍與紙筆,顯示著臥室的主人應該剛離開不久,蘇小媛上前幾步靠近小桌,清楚地看到那些紙張上的字跡。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清雋有力的小楷,筆記工整,她想應該是他認真抄寫的佛經,她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專注伏案,一筆一劃的正經神情,如同他這個人,雋永,清寧。
而另一張,蘇小媛皺了皺眉,上面是一些古怪的圖文,像佛文又像其它的什麼,全是暗冷的色調,像是暴躁的孩子無聊時的隨筆涂鴉,使了狠勁兒的,畫紙的有些地方都被磨穿了。
蘇小媛心髒突然砰砰直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緊張什麼,她連忙將兩張畫紙放回原處,剛想轉身離開,房間門就被"砰!"地一聲猛力推開。
"……你剛剛去哪兒了?"她看著推門而入渾身狼狽的男人,驚愕出聲。
他身上都是水,連頭發都是濕的,幾縷發絲服帖地粘在額上,身上是濕噠噠的白襯衣,肌肉紋理都隱約可見。
看見她突然出現在自己房中,寧子睿驀地皺緊了眉,背在身後的左手隱隱發顫,聲音中是出她人意料的憤怒,"你來干什麼?滾出去!"
他吼聲很大,近乎歇斯底里,劇烈起伏的情緒使得他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全然沒有剛才在樓下的溫和與清潤,怒紅的眼楮死死盯著床前的少女,像是欲吃人的野獸。
蘇小媛毫無意外地被他嚇住了,期期艾艾地開口,"我、我給你送藥來的"語畢不等他出聲,她急急將帶來的各種藥放到桌上,然後迅速大步離開房間。
在臨出房門的時候,鼻翼間濃重的血腥味讓她詫異的回過頭,這才看見,他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那只原本傷痕遍布的左手,此刻正在汩汩溢血。
暗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腕,一滴一滴濺落在地板上,綻開朵朵妖冶血花。
這分明是新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