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平忽然把我召進他的辦公室。我剛進門,王季平就親自關上門並上了暗鎖。
如果不是昨晚親耳听到和看見,我以為王季平有大事相托。但是現在我知道王季平要說的話,在他看來,這是天大的事。
王季平拗著身子,居高臨下地看我。雖然我是站著的,但王季平那個大轉椅實在是太高了。我知道他調節了升降桿,昨晚和石榴在一起,他的坐姿剛好和石榴平行。
「你和小石認識多少年?」
王季平這麼突然的一句話是我沒有防備的。我以為他要得到石榴,會跟我開條件,我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就是砸了飯碗,我也不會把心愛的石榴讓給他,除非……
除非怎麼樣?我不敢想下去,但那個念頭還是象十月懷胎要分娩的嬰兒。除非石榴願意!這念頭甫出,我絕望地眯了下眼楮。
「好幾年了,我們是同學,高中時我們就相戀了
為了石榴,我不惜撒謊,石榴佔據了我生活的一半,我不能沒有她,何況她昨晚的態度,也使我對她有一線希望,我這是順著她的意思講的。
「這麼早你們就談起戀愛來哪?」王季平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是啊,石榴太耀眼了,學校里追她的人不下一個加強排,但是我追到了我現出得意的神色,這是在對王季平挑戰,幾十人的追逐大軍,我獨佔鰲頭,你王季平想和我爭,恐怕門都沒有。
我有點挑釁地望著王季平,心想他一定會露出失望的神色,不料他輕蔑地笑笑。
「那些沒出社會的學生算什麼東東?一群愣頭青,烏托邦式的精神戀愛,擋得住現實生活的物質需求嗎?」
這句話如炮彈一樣擊中了我的軟肋。要不是為了生存,為了積攢一筆能使我們生活富足的資金,我們會這樣委曲求全地臣服于他嗎?
「物質固然重要,但人是有感情的動物
這句話說出來,我自己也沒有感覺到它的份量。我悲哀地感到,這是即將死去的鳥的哀鳴。
王季平一臉喜色,轉過話題。
「張勝是你大哥?」
我吃了一驚,這事千萬不要牽扯到張勝身上。他是我認定的大哥,但這秘密不能讓王季平知道,要不他和桂花姐會受到連累的。我有預感,我和王季平的矛盾總有一天象火山一樣的爆發。我當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我要為他們設身處地。
我搖搖頭,現出漠然的樣子︰「他們只是我認識的難友,一個在鄂東,一個在鄂西,千里之隔,哪里是什麼兄弟?」
王季平倨傲地點點頭,這句話他相信。沒有利益,陌生的人如何能成為兄弟?
我補上一句︰「我招他們進廠,是因為蹲墳場時,劉桂花拿出保命的錢為石榴治病
「哦?」王季平笑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這個劉桂花,我見過她,也是個大美人哪
我差點站起來,想狠狠給王季平一個耳光。你他媽的,端著碗還盯著鍋啊!
王季平又漫不經心地問了幾句,揮揮手讓我離開。我很不舒服。這一天我是恍恍惚惚度過的。
一連幾個晚上,石榴沒有加班。
我想也許是那天晚上石榴暴烈的舉動淹滅了王季來的,他只能等待石榴承諾的日子。而晚上兩人再聚在一起,似乎于無多大的意義。
開始兩個晚上石榴邀我出門,我推說有事,石榴有點詫異地看我。我不好意思說破那天晚上的事。
第三天晚上,我耐不住她的央求,陪著石榴出門。這段時間小軍值晚班,他向我打了個招呼。大劉是隊長,不用值班,但經常要查崗。
我和石榴轉到廠房後一處僻靜的窪地里,是挨著,但有拳頭大小的間隙。
「今晚沒事吧?」石榴淡淡地笑。
我把住石榴的手,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嘻嘻地笑道︰「為了我的石榴,就是有事,我也想法抓緊完成啊
石榴嚶嚀一聲,撒嬌地把頭偎在我懷里。
「春生哥,我太幸福了
我望著遠處迷離的燈火,心想,你當然幸福,在我這里你得到專寵,在王季平那兒你又能捕獲他的心,達成你的目標,你是個有心機的女孩子。
「這幾天怎麼不加班?」
石榴身子微微一顫,抬起頭看我一眼,又柔順地笑︰「人家想你嘛,總想找機會和你多呆一會
我相信石榴這話是真的,只可惜她抗拒不了物欲。也許墳場的日子是她心里永遠的痛,她想從此擺月兌那個灰色的日子。
我有些感動,手臂用了力,緊緊地攬住她柔軟的腰肢。似乎還有初戀的感覺,但沒有那份激情。這個只有戀人間親密的動作,卻被王季平那個混蛋重復了千次百次。
想到王季平骯髒的大手模遍石榴潔淨的身子,我象吞了只蒼蠅。
我試控著說︰「石榴,我們換個地方好嗎?」
石榴大驚,從我懷里彈出來,盯著我尖聲道︰「為什麼有這個想法?為什麼要離開?」
我輕輕說︰「也許這個地方不太適合我們
石榴顯然省悟剛才的舉動太魯莽,緩和了口氣柔聲道︰「春生哥,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嗎?王……季平說,還準備提拔你呢
王季平也許真有這個想法,但我的自尊卻不能接受了。更多的也許還是石榴在王季平面前提及過。石榴想我好,這一點倒是可以肯定。
我不敢再說下去,再往下說,保不定說出那晚的事來,會讓石榴非常尷尬。
「我們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的風光,這一走,可能什麼都沒有了
石榴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環境,滿足于眼下安逸的生活方式,我就是再擺出一千個理由也是徒勞。我沒有說話,仰望著夜空。
石榴湊近我笑道︰「春生哥,你在看什麼?」
「看星星。都說地上一個人,天上一顆星。不知道天上哪兩顆星是我們的,相距有多遠?」
石榴吃吃地笑,點了一下我的額頭︰「你還這麼宿命?都是有文化的人,不知道這浩瀚的銀河相距多遠,星星浩如煙海,十萬八千個十萬八千里也夠不著的。「星星的距離可以計算,人心的距離就沒法衡量了。我幽綱嘆口氣。
「這幾天我發現你精神不好,春生哥,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當然有心事,可是不能跟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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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突然有人輕輕的咳嗽聲。這咳嗽聲不是真的咳嗽,是故意發出來的。
我發現窪口人影一閃,借著朦朧的光線,我認出是大劉。大劉從不在這種場合下出現,他今晚冒昧前來,一定有重要的事。
我和石榴本來有些距離,所以不在乎大劉的出現,我站起來喊道︰「大劉,有什麼事嗎?「大劉望著石榴,遲疑了一下。
我明白是王季平終于耐不住寂寞,找石榴陪他消遣了。
「有事就說,我和石榴正準備回去休息呢。「大劉鼓起勇氣說︰「剛才王總要我找石總助,說是有要緊的事商量。「見他媽的鬼,什麼要事相商,就是想揩石榴的油唄!
我不吭聲,轉面瞅著石榴。石榴咬著嘴唇怔了一會,輕輕搖頭︰「大劉,你先走吧,就說我有事,還沒空。「大劉應了一聲,回頭便走。
我大喜過望,石榴在我和王季平中間作出這個決斷,充分說明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
石榴的身子晃了晃,挪到我跟前,我張開手臂,準備擁抱。不料石榴卻只是攥住我的手,抱歉地說︰「春生哥,王季平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我不能不去,要不他遷怒于人,我和你都沒有好日子過。「我象是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透心的涼。石榴終于抵擋不住誘惑!他當大劉的面回絕王季平的話,無非是給我個臉面,骨子里,王季平的虎威她不敢違拗。
我緩緩地木然點頭,給她一個溫情的笑。石榴的眼里顯見的淚影,她猛撲過來,緊緊的擁著我,給我一個響亮的吻。
「春生哥,那我先走了。「我聲音有點哽咽,擺擺手說︰「去吧去吧,大事要緊。「我恨不得扇上自己幾個耳光。我怎麼這樣懦弱,明知道王季平奪我所愛,卻裝作一無所知。哦,我也是一時不願舍棄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不怪石榴,人都有陰暗的一面。
昏黃的燈影里,石榴小跑著。夜風吹過我的面頰,我感到有些涼意,伸手一模,有點潮濕。我不知道淚是什麼時候淌下來的。
再看過去,石榴窈窕的身影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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