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第一百零二章 情之為物

作者 ︰ 自由精靈

更新時間︰2012-12-05

炎京。

攝政王府。

偕語樓書房之中,夜天諍來來回回地走動著,眉間郁色隱隱。

繼傅滄泓之後,他也得到了夜璃歌被人「劫走」的消息——夜方為找到夜璃歌的蹤跡,幾乎翻爛了天下諸國的地圖,最後搜羅出幾個可能的地方來,其中之一便是歸兮島,可當夜家暗衛登上島時,看到的,亦只是一片焦土,他們比傅滄泓更無奈,甚至連確切的信兒都沒打探出來,之所以「斷定」夜璃歌去過,是因為崖邊的岩石上,依稀殘留有夜璃歌身上的氣息——她在岩崖上眺望等待傅滄泓二十多日,自然留下種種痕跡,夜家暗衛多少是知道這位大小姐的性情的,故而有此結論,即便如此,他們也無法推測出,自家小姐現在的準確去向,只得就這些「蛛絲馬跡」,稟報上頭。

夜方得準消息,便急急來尋夜天諍,言說夜璃歌「失蹤」一事,夜天諍雖說見多識廣,一時間卻也無計可施。

「王爺,太子殿下來了正在兩人相顧無言之時,夜飛忽然來報。

「唉——」長長嘆了口氣,夜天諍放下手中的案卷,走出書房——自夜璃歌離開王府,安陽涪頊幾乎天天往他這里跑五六趟,打著「請教國事」的幌子,事實上他滿眼滿心里寫著的,都是「夜璃歌」三個字——情之為物,確不是一個人想控制便能控制的——若你真愛了,縱使那個人遠在天涯,甚至灰飛煙滅,你心里想的,口內念的,卻仍然只是他(她)!

為著夜璃歌對他冷淡一事,他確實無比地懊喪,可一旦夜璃歌「不在了」,他那顆心卻又高高懸起,只願她立刻出現在眼前,哪怕只這樣遠遠兒地瞧著她,也是好的。

「伯父迎面瞧見夜天諍出來,安陽涪頊停下腳步,拱手朝夜天諍揖禮,雙眼細瞧著他面上神情。

夜天諍卻早已將滿懷心事給收起,只溫文笑道︰「太子有什麼事,只管讓人遞個話即可,何必親自前來,倒教老夫生受了

「頊兒不敢,只為看到《司馬法》中有言︰凡戰︰眾寡以觀其變;進退以觀其固;危而觀其懼;靜而觀其怠;動而觀其疑;襲而觀其治。擊其疑;加其卒;致其屈;襲其規;因其不避;阻其圖;奪其慮;乘其懼。頊兒不甚明其義,故來向伯父請教

夜天諍听罷,微微頷首,目露欣慰之意︰「頊兒果然進益了,只是,這《司馬法》乃行軍作戰之人所必讀,卻非天子當習,太子若欲成聖明之君,當習《春秋》、《史鑒》是也

安陽涪頊抬高下頷,眸中有著明顯的不贊同︰「頊兒卻不這樣認為,縱觀我朝大小官員,習文者多,精武者少,倘或他國興兵來犯,頊兒卻毫不知兵,既不知兵,如何知誰人能出戰迎敵?怎知何策方能去強敵,固邦國?」

他這一席話說出來,倒教夜天諍頓時訝然——還以為他這些日子不過坐在屋中擺個樣子,不曾想倒真是長進了。

「太子說得好!」夜天諍也是打沙場里走過的人,素來欣賞年輕又上進的男子,當下忘了心中不快,上前攜起安陽涪頊的手,真誠贊嘆道,「若太子有心向學,倒是可將經史子集諸部中的要典一一認真習過,再以數百侍衛操練起來,自可知其中奧秘,以太子的聰慧,學成帝王兵勝之術,也非難事

見他確實開懷,安陽涪頊唇角微微揚起,帶著幾分小心道︰「這些……璃歌從前可也習過?」

夜天諍默然——看來他繞來繞去,終是為了自家那寶貝女兒。

「璃歌自然也習過夜天諍點頭——他的家教與炎京城中其他豪門貴族全然不同,但凡男兒家習的東西,他一應教給自家女兒,文韜武略歧黃術算無所不包,再加之夜璃歌在外游歷多年,到底習得多少本事,連他這老爹也難模全。

安陽涪頊的面色黯淡下去,眉宇間浮起絲惘色——只怕他焚膏繼緡日夜用功,也難及她十分之一吧?

「頊兒,」夜天諍看出他的落寞,輕輕拍拍他的手背,藹聲勸慰道,「歌兒是歌兒,你是你,歌兒有歌兒的優點,你,也有你的長處啊

「長處?」安陽涪頊一時沒有回過神,「我有什麼長處?」

「你生性敦厚平和,並不像歌兒那樣隨性恣意,作為一個守成之君,知兵能戰故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仁懷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有時候,民心所向,要比能兵善戰更重要啊

「是嗎?」安陽涪頊眼里重新燃起自信的火花,「伯父,您的意思是,頊兒也可以做個好皇帝?」

「當然,」夜天諍點頭,「若說歌兒的性子像火,你的性子便像水,溫恬澹泊,滋養萬物,這也是一代有為之君的氣象,只是毋柔和太過,否則志不立,治難成

「我懂了,」安陽涪頊連連點頭,可接著仍然苦惱起來,「可是,璃歌似乎……不喜歡我這柔和的性子……」

「那是她自小野慣了,不容易發現你的好夜天諍盡全力勸解著這位太子爺,言談間不乏美譽之辭——無論如何,讓他鼓起勇氣,豎立自己的志向,比什麼都更重要。

倘若他想盡力做一位有作有為的君主,他是很樂見其成的——這也是他當初極力促成此樁姻事的緣由。

奈何,女大不由父,在他們夜家,在家從父這一條,永遠是用不上的。

慢說夏紫痕年輕時便也是火爆性子,單他自己而言,確也不願將那些腐俗陋規來約束女兒——他寧願她開開心心地長大,也不願她三步不出閨門整天唉聲嘆氣,再說,這麼些年來,他著實見過不少所謂的「大家閨秀」遇人不淑,郁郁終日的,他寧可自家女兒強些,倘若婚姻不如意,大不了一拍兩散,各去天涯,遠強過鎮日以淚洗面,無可奈何。

從這一層思想上來說,夜天諍也可以算得上是個奇男子,天下間一等一開明的父親,若非如此,也斷沒有今日的夜璃歌,但也正因為他的「縱容」,使得他的寶貝女兒就像匹月兌韁野馬,隨性不羈得讓人咂舌。

「璃歌……」一提到這個名字,安陽涪頊便現出那副呆相來,「她為什麼就那樣走了?是因為厭著我嗎?」

「不是,」夜天諍趕緊否認,「她打小兒便是這樣,待她乏了倦了,自然會回來的

「可那要什麼時候?」安陽涪頊饒是性子再好,此時也不禁急了,「倘若在外面遇上什麼強人……」

「這天下間,只有強人怕她,未曾見她怕強人的提起這一點,夜天諍語氣里難掩自豪——此話誠然不假,想當初夜璃歌跟著六道行走江湖時,不知道收拾了多少流氓地皮,即使是有名的大門大派,她也去闖過,從不曾虧過手,以致于有些膽小之輩,遠遠兒瞧見她來了,立即緊緊關上大門,斷斷不敢招惹她。

「可我想她……我好想她……」安陽涪頊終于說出了實話,兩眼呆呆地看著回廊外頭盛開的秋芙蓉——這些天里,他試過很多辦法,想將她的影子從腦海里趕出去,可他做不到,真做不到,看著書時想她,閉上眼時想她,晚上睡覺時,還是想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越是想忘,便是沒有辦法忘記。

仔細審視著他的神情,夜天諍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他也曾年輕過,如何不曉他心中的煎熬,只是這兒女情事,向來不是人力可強為,他也幫不了這孩子什麼。

「頊兒,」夜天諍語重心長地勸道,「不管歌兒心中有沒有你,亦不管你們以後能不能在一起,你都不可再輕廢學業,因為歌兒向來最看不起的,便是胸無大志的男子——如果你誠心向學,奮發圖強,說不定反能博得她的好感

「我也知道,」安陽涪頊點頭,眸中含著委屈,「我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唉——」安陽涪頊重重地嘆氣,轉過頭不言語了。

其實,他就算不明言,夜天諍也知他在焦慮什麼——先已有了一個傅滄泓不說,這天下之大,焉知會不會再殺出個魔星來?

兩個男人相對著,一時沉默,都很無可奈何。

夏紫痕自院門外來,遠遠瞧著他們,像一對泥塑木雕似的,不由掩唇作樂,吊起嗓門兒道︰「 ,這是唱的哪一出?」

夜天諍轉頭瞅見她,卻是長長舒了口氣,遙遙拋了個眼色于她,示意她近前。

夏紫痕上了石階,看著安陽涪頊微微笑道︰「廚房里今兒個做了你最愛吃的棗泥糯米丸子,呆會兒好好嘗嘗吧

安陽涪頊一听,不禁微微紅了眼眶——昔時夜璃歌不在家,夏紫痕經常把他帶出宮來玩,細心照撫,與看顧自家兒女並無什麼不同,只是因著董皇後一味寵溺,故不敢嚴厲約束于他……有時候他甚至忍不住偷偷地想,倘若自己不是生在皇家,不是璃國太子,而是與夜璃歌調個個兒,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

或許真如此,他反倒出落成一個絲毫不輸于傅滄泓的英武男子,胸藏乾坤,劍指關山。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生在珠圍翠繞之中,未必幸運;

生于蓬門瓦戶,也未必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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