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第九十二章 鳳求凰?

作者 ︰ 自由精靈

更新時間︰2012-11-29

夜璃歌並沒有回王府,而是在清冷的長街上慢慢走著。

斯時正是深夜,白晝里無比繁囂的街道,此際卻空曠無人。

她就像一抹影子,飄蕩在天地間,心中竟然生出絲孤魂野鬼的荒寂感。

往日的千般繁華,絕頂燦爛,都消匿了形跡,也或者,是根本不在她的眼里。

曾經,這座綺麗的都市,是生她育她的搖籃,可幾時起,卻給了她一種囚籠般的桎梏感?行走在其間,她似乎總能感到,絲絲看不見的蛛網盤結在身邊,重重疊疊地繞纏著她,使她的身心不得自由。

自由呵——那也是她打心底里向往的吧,是以從小不安于室,甘願放棄富貴錦安的生活,去過那刀口舐血的生活,別人覺著苦,覺著不可理解,她卻覺得快樂,那手起刀落間的血色飛揚,生死極致處的跌宕起伏,常讓她無端品嘗出一股滲透千年歲月的滄桑。

深凝無比的滄桑。

經了這樣的事再轉過來看世間種種,再沒有不明白的,再沒有不了然的。

可明白又如何,了然又如何?她還是擺不月兌——

正如沒遇到她之前,傅滄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若不是這一場宿命糾葛的情愛,對于這塵世,她的確也留戀無多。

往昔在司空府中,父女倆閑談時,言辭間皆有歸隱之意,夜天諍也曾上折請求致仕,無奈安陽烈鈞一再苦留,況夜天諍壯心未泯,所謂退居田園,竟一再擱置,後來,京中時局陡變,夜天諍便是想走,卻已經難以抽身。

倘若,自己不是夜天諍的女兒,不是夜璃歌,這段情路,會不會順暢很多?

可她若不是夜璃歌,又怎會遇上一個傅滄泓,又怎會為其所愛?

傅滄泓,你愛的是我,還是夜璃歌?

……

回到王府中時,天已蒙蒙亮,夜璃歌沒有驚動任何人,尋了處僻靜的水榭,胡亂往欄桿邊一依,輕輕闔上雙眼。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流浪天涯的命,即使是身處這疊翠織紅的園落里,心卻仍然向著天涯之外。

胸中似乎總有個聲音在說︰飛吧飛吧,離開這里,到你想去的地方……

可她想去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是北宏嗎?

是天定宮嗎?

是他身邊嗎?

腦海里偶爾也會閃過坤和宮中驀然撞見紀芙蓉的情景,一想她就無比煩惱——除卻安陽涪頊和《命告》一劫,「皇宮」這個詞,也是她的忌諱之一。

生性不羈的她,對于任何一種束縛,都有著強烈的反感——不想做太子妃,除了對安陽涪頊本人不感冒,還有就是不想接受任何形式的約束,那麼,做傅滄泓的皇後,所遇之情形,又能好得了多少?

有時候她甚至會任性地想,不若跟傅滄泓好上一兩遭,了了這麼一樁心願,便遁身紅塵外,不理會安陽涪頊,也不理會傅滄泓,甚至不理會這世間任何一個男人,落得清淨,若傅滄泓或者安陽涪頊死了心不來尋她,她倒也能安然一生。

這樣做,好不好呢?

揉揉微微悶痛的腦門,夜璃歌坐起身來——她覺得眼前那片濃迷的大霧似散開了一些,可接著一想,又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她若果真如此行事,便是置整個夜家于不顧——太子妃憑白失蹤,皇室豈有不追究之理?

傅滄泓愛她已深,若她來一招「始亂終棄」,那個男人不定會將整個天下給倒翻過來……會不會自己擔憂過剩?他應該,不至于吧?

用手抓著滿頭青絲,夜璃歌滿目悵然地看著池子里青粼粼的湖水,正在發呆,後邊兒忽然響起陣極輕的腳步聲。

來人在她身後立定,看著她的背影默然不語。

「咚——」一條橙色的錦鯉躍出水面,又墜入湖中。

淺淺勾唇,夜璃歌忽然笑了——從小到大,她最喜歡的便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坐著,看花開花謝,日升月落,以及一切的花鳥蟲魚——總覺得這樣很好,一切合乎天道,萬事萬物都依照它們的規律,生活在它們該生活的地方,享受著屬于它們的歡樂——

汝非魚,焉知魚之樂?

每每這個時候,夜璃歌總是想起老師曾經教過的話來。

魚在水中,自得其樂,那麼她夜璃歌,該呆在哪里,才能「樂」呢?

趴在欄桿上,很發了一陣子呆,夜璃歌方直起身來,剛轉過頭,冷不丁看見父親一身白衣,玉樹臨風地站在那兒,當下收起眸中郁色,起身請安︰「父親大人,早安

「天色尚早,你怎麼不多睡睡?」夜天諍眼里,有著明顯的疼惜。

「屋子里太悶,還是這里好——」夜璃歌隨口答道——在父親面前,她向來是不假辭色的。

傾過身子,夜天諍隨意坐了,從廊間拂過的晨風撩起他的袍角發絲,襯得他整個人清逸如畫,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夜璃歌不禁看得痴了。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張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輕拍欄桿,和著節奏,夜天諍啟唇慢吟道。

《鳳求凰》?

黛眉微皺,夜璃歌粉面怔然——父親這一大早兒,唱的是哪一出?

掉轉頭,夜天諍定定地瞧著她,仿佛已經將她滿懷的心事看透。

「爹爹當年,就是這樣把娘親娶回家的?」唇角上揚,夜璃歌有意揶揄了一句。

「你娘是草莽巾幗,哪听得懂這些,倒是歌兒你,現下定然深解其中真味

「爹爹是嫌女兒還不夠煩亂麼?」

「為父不過隨意感懷,歌兒不必放在心上,」夜天諍面露淡笑,「自來鳳翔九天,是沒有人可以阻攔的

「嗯?」夜璃歌微微睜大眼——她就知道,自己這位足智多謀的父親,從來沒有一句話,是「隨意」而言的。

「可是鳳凰飛得再高,也終有足落梧桐之時,若蒼山不再,鳳凰何倚?」

父女倆一時沉默,恰值夏紫痕走來,見他們二人照鏡子似地對面立著,不由瞅瞅這個,瞧瞧那個,滿臉疑惑地道︰「你們兩個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也不梳洗也不用飯,敢情都欲得道成仙了?」

「母親,」夜璃歌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爹爹正在和女兒論禪呢?」

「論禪?論什麼禪?」夏紫痕一向最忌諱他們父女倆將她擠兌開,單說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故,兩道墨黑的眉當下揚起,「都給我吃飯去!」

父女倆相視一笑,卻把適才的悶題兒揭過,順從地起身,往花廳而去。

還沒到門前,便見安陽涪頊恭恭敬敬地立在廊下,不等夜天諍行至,已趨前請安︰「伯父早,伯母早

「不敢當夜天諍親自將他扶起,攜著眾人一同入內,早有夜飛領著下人,擺好一桌清爽的早點,夜天諍和安陽涪頊述了幾句閑話,便招呼眾人坐下來用餐,一時飯罷,夜璃歌起身向父親母親告辭,安陽涪頊趕緊著也站起身來。

夜天諍瞧了他兩個一眼,也不多言,點點頭應了個景兒。

夜璃歌便側身退出,安陽涪頊小步跟在她身後。

一路無話,至交叉甬道口,夜璃歌方收住腳步,轉頭看著他道︰「你這會子也該去讀書了,只跟著我做什麼?」

「昨兒的書……已經讀完了安陽涪頊面色泛紅,眸中帶著幾絲躊躇,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怕自己說錯話,卻又不願錯過任何一點和夜璃歌交流的機會。

「讀完了?」夜璃歌往左右看了看,不欲引起來往僕從們的注意,往旁閃在樹蔭子底下,「那我考考你

「你說

「若你親政,當下最急辦的三件事,是什麼?」

「廢除甲兵制;輕徭薄賦,與民休生養息;整頓邊備,以防他國來犯

「嗯夜璃歌點頭——倒是料不到,幾日光陰過去,他多少有些長進。

「廢除甲兵制,必會遭到手握重權,多年得利的武官們強烈反對;輕徭薄賦,豐盈的國庫會因此饉匱;而整頓邊備,又需要大宗銀兩,當此困局,你又當如何?」

安陽涪頊鼻上溢出顆顆汗珠——前一問之所以答得出來,多半還是因為在夜天諍那里听了一耳朵,並不是他自個兒的主張,至于這後一問,他是從來沒有琢磨過。

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安陽涪頊雖擔著個太子的名餃,卻從來沒有著理過政事,對于璃國眼下的政弊民瘼,可謂是一知半解,哪敢拿到夜璃歌面前來賣弄?

瞧他一臉窘樣,夜璃歌倒也不好恣意為難,遂話鋒一轉︰「是我苛求了,太子不必放在心上,這求學與治政,原本都是急不來的,太子只要真心用功便好

安陽涪頊臉色漲得血紅,手腳都沒個放處,正要說點什麼為自己掙回面子,卻听夜璃歌道︰「好像是你的近侍過來了

轉頭看時,果是掌事候田急匆匆奔過來。

「什麼事?」安陽涪頊擰起眉頭,話音中帶上幾絲不奈——在自己的近侍面前,他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先時的困窘消失得一干二淨。

「是太子爺最愛的春山玉雕,被個不長進的小內侍給打碎了……」候田臉色發白,嗓音發抖。

「什麼?!」安陽涪頊的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度,心里的火氣突突直往上躥,月兌口喊道,「拖出去,杖責五十!」

「可是,」候田目光閃爍,「那內侍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若是杖責五十,怕就沒命了……」

若在宮里,這樣的事他是不會稟報的,打碎主子的東西,按規矩是杖責五十,然後再攆出去,只是眼下在攝政王府中,候田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忌諱,才來向安陽涪頊請示。

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夜璃歌停下腳步,有心想听听,安陽涪頊如何處置這事——雖然兩年時間過去,她依然記得當初牧城之中,皆因他的一時頤指氣使,使得數千將士血染沙場,白白葬送性命。

為帝為王者,比不得旁人,是最不能意氣用事的,倘若安陽涪頊這宗毛病兒不改,只怕璃國的前途,著實堪憂。

依著安陽涪頊的脾氣,的確不會放過那個小內侍,不過他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麼,眼角余光往後方瞅了瞅,瞧見夜璃歌蹙眉立在樹下,並不曾走過,立時改了主意,道︰「既如此,便只打他十杖,罰去勞役房做苦差吧

「奴才遵命!」候田舒了口大氣,亮著嗓門答應,又遠遠朝夜璃歌投去一記感激的眼神,這才轉身去了。

這奴才,倒是有點意思,冷睨著他的背影,夜璃歌暗暗點頭。

「璃歌……」安陽涪頊折身走回她跟前,眉宇間的神情,依舊有些惴惴,「我這樣處置,可妥當?」

「你自己覺著呢?」夜璃歌不置可否,反問道。

安陽涪頊抬手抓抓後腦勺,臉上浮起絲局促的笑。

「你現在是太子,以後便是皇帝,這御下治眾,乃是門大學問,輕了失于寬仁,難于服下,重了則讓人心生忌憚,不敢對你實言以對……關于這方面,你好好向攝政王請教律令之事吧

「我知道了安陽涪頊點頭,「以後會處處留心……你今天,會在府里嗎?」

「……會夜璃歌本想冷言禁之,稍一思忖,仍是答了這麼個字。

安陽涪頊的雙眼頓時亮了︰「我這就去東院里做功課,晚上去碧倚樓找你,好不好?」

「……好吧夜璃歌答得極其勉強——昨天夜里,她已然向傅滄泓承諾過,對安陽涪頊敬而遠之,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打擊安陽涪頊這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向學之心,只能虛言托辭之。

安陽涪頊卻不意有他,轉身腳底生風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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