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21
男子上了小橋,穿過回廊,腳步穩凝地走向夜璃歌,眉宇之間的神情卻淡到極致,不見往昔半分稚氣。
「璃歌
他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站住,輕輕喊了一聲。
「嗯?」女子眯起漂亮的鳳眸,抬頭看他。
男子清澄雙眸中,游動著一絲絲悵然。
定定地看了她許久,他忽然轉身,調頭便走。
夜璃歌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不由得站起身來︰「安陽涪頊——」
他立住腳步,背對著她,寬大的衣袍被風吹起,頗有幾分形銷骨立。
「你,」夜璃歌遲疑著,走到他跟前,溫聲問道,「有什麼話,想同我說嗎?」
他緩緩搖頭︰「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他這才抬了頭,漆黑雙眸倒映著她動人的容顏︰「我只是想……想看看你……僅此而已……」
一陣柔軟的疼惜從夜璃歌心間滑過——她再怎麼心冷如鐵,也是個女人,對于心懷真情之人,並不如傅滄泓那樣拒人千里。
從感情上來說,她並不憎惡這個心純如水的男人,她所不喜歡的,只是他的懦弱和無能,雖然她也清楚,養成這樣的性格,錯並不全在他,可事情已經這樣,又有誰能改變呢?不管他再怎麼不願面對,一個人從弱變強,始終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若是強行將安陽涪頊變成傅滄泓,也未必見得就是什麼好事。
安陽涪頊就是安陽涪頊。
傅滄泓就是傅滄泓。
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就比如她夜璃歌,也只得一個。
為什麼要強迫別人變成另一個人?這不但有失做人之道,也是不可能實現的。
安陽涪頊,若是愛上我你覺得痛苦,為什麼不放棄呢?
話,已到唇邊,夜璃歌卻沒有說出口。
因為連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適宜。
如果他並非璃國太子,她倒寧願他做一個快樂單純的男人,娶妻生子,過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
可這樣的他,偏偏是璃國太子,承擔著一國之未來,連他親生的父親,都看出他並非帝王之材,都暗暗做了其他的安排,他自己,面對這樣的窘境,又能做什麼呢?
兩人就那麼靜靜地對立著,仿佛都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璃歌,」終于,男子抬起頭,滿眸憂傷,「你,會離開璃國,離開我嗎?」
夜璃歌心中微痛,沉默不答。
男子別開頭,卻已暗暗紅了眼圈。
不是她的錯,都是他的錯。
是她太好,是他太不好。
或許這段姻事,從一開始便是個錯誤,若當初自己沒有一時沖動,便沒有後來諸番紛擾。
可是現在,讓他開口說放棄她,已然不可能,就算他拋得下一國太子所謂的尊嚴,也無法說服自己的心——他愛她,他對她的愛,絕不比傅滄泓少!傅滄泓能為她做的,他也可以!
只是,心智慢慢成熟的他,也已經清醒地認知到一個現實——很多事,傅滄泓是想做便能做,而他卻是有心無力。
他是太子,卻一不懂領軍作戰,二不懂治國安民,三不識天下大局……真不知道,從古到今普天之下,還有沒有像他這般窩囊的太子爺!
後悔了麼?安陽涪頊?
可現在後悔,不是太晚了麼?
你早做什麼去了?
雖說父母的溺愛,迷混了你的心智,可你……唉,我能說什麼好呢,或許也只有和夜璃歌一樣,黯然嘆息吧。
「我能幫你嗎?」終于,夜璃歌無比誠懇地開口,無論如何,她是希望見到這個男子重拾他那顆快樂的心。
安陽涪頊再次抬頭,眼中掠過一絲希望的亮光。
「我該從哪里做起?」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睫毛像羽翅一樣顫動著。
「听政夜璃歌想了想,如是答道,「听政,但不要議政,凡事多動動腦子,然後得出自己的結論,再與臣工們的意見相比較,孰優孰劣,高下立見
「嗯安陽涪頊重重點頭,烏雲蓋頂的臉上,終于綻出絲笑容,眸色也變得澄亮澄亮,「我記住了,從明天開始,就上朝听政
「天色已晚,」夜璃歌轉頭朝廊外看了一眼,「太子要不要留下來,吃頓便飯?」
「……好安陽涪頊興奮得滿臉通紅,好半天才吭哧出一個字來。
略含擔憂地朝轉廊深處看了一眼,夜璃歌這才領著安陽涪頊,徐步走出長廊。
待他們走遠,一個高大的身影才從廊柱後閃出,黑冽雙眸中滿是委屈。
……
見到夜璃歌與安陽涪頊一齊出現在廳門處,夜天諍夫婦雙雙吃了一驚,不由下意識地對望一眼。
倒是安陽涪頊,先規規矩矩地開了口︰「夜叔叔,夜伯母,小佷冒昧叨擾,還請見諒
「太子這是說哪里話,」夜天諍的情緒很快平復,「既來之,則安之,太子且請入座
而夏紫痕,早已一迭聲叫僕從們添碗添菜添飯。
這一頓飯,吃得甚是融洽,四個人都下意識地避開朝廷和宮內之事不談,只說些家常話,其實安陽涪頊除了沒才干,為人卻甚是平和,與傅滄泓的孤傲大為不同,言談舉間,隱約透出皇族從小養就的高貴與優雅。
一時飯罷,夜天諍命人撤去杯盤碗盞,奉上香茶,四人慢慢地品著,都有些意態慵懶。
看著面前這一雙小兒女,夜天諍心中不由閃過絲淺念——倘若就讓璃歌正兒八經地做璃國太子妃,又有什麼不妥呢?
不過這念頭只是轉瞬即逝,那男子鐵冷的嗓音如一桿筆直的長槍般殺出︰
我對夜璃歌,志在必得!
唉,夜天諍不由輕嘆了口氣,若是夜璃歌真嫁給安陽涪頊,只怕傅滄泓真會舉傾國之兵來犯,別的男人若在姻事上觸了霉頭,不過自己回家懊惱一陣子,可是傅滄泓那樣的男人……
他只能搖頭。
「爹爹?」夜璃歌瞧出他的心不在焉,不由略略提高嗓音問道。
「……呃,我去廚房看看,有無甚新鮮瓜果夜天諍找了個借口,暫時離開大廳。
夜璃歌目送他離去,視線轉回安陽涪頊身上,忽地想起一事來︰「你今日出宮,可有稟奏董皇後?」
「有
听了他的回答,夜璃歌稍放下心來——倘若董皇後又來一次鳳駕親臨,只怕明日炎京城中,又將是流言滿天飛,要知,自從夜天諍晉封為王,總攝朝政之後,不知有多少雙眼楮,盯著他們這司空府。
「時辰不早了安陽涪頊看了看牆角沙漏,眼中卻頗有幾分眷眷不舍。
「嗯,」夏紫痕接過話頭,語聲溫婉而平和,「再過會兒,只怕宮門就該落鎖了
「小佷告辭安陽涪頊站起身來,執家禮向夏紫痕一拜——他年幼時經常被父親攜至司空府游玩,並且對夜天諍和夏紫痕都頗感親切,所以私下里,均對二人躬行長輩之禮。
「夜飛!」夏紫痕提高嗓音喚道。
「小人在
「著一隊侍衛,護送太子回宮,不得有任何閃失
「是!」夜飛響亮地答應了一聲兒,方轉頭神情恭謹地看著安陽涪頊道,「太子殿下,請
安陽涪頊起身,一雙眼楮卻只留戀地看著夜璃歌,夜璃歌卻刻意轉過頭,不理會他殷切的目光——皆因她太過清楚他柔軟的性格兒,只管如此牽絆下去,定然沒完沒了,倘若他一時任性,作出什麼沖動的舉止,反壞了今日之興。
不過,她的這種擔憂顯然是多余了,安陽涪頊確實比兩年前成熟了不少,盡管心內情思翻滾,卻仍懂得克制,收回視線去了。
僕從們近前收拾器具退下,夏紫痕坐直身子,忽然威嚴地喚了聲︰「璃歌
「母親?」轉頭見她一臉正色,夜璃歌不由吃了一驚。
「我且問你,你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母親此言何意?」
「自然是你對安陽涪頊,是持何種態度?」
「自然是……同輩之誼
「真的?」
「母親,歌兒從來不會說謊
「那好,找個恰當的時機,你對他言明心跡,免得他越陷越深,反誤了終身
「啊?!」夜璃歌張口結舌。
「你沒瞧出來嗎?」夏紫痕神情謹嚴,「他對你的用情,越來越重了,倘若不及時制止,只恐將來為禍不淺!」
夜璃歌猛然一驚!這才暗暗覺出,畢竟父親母親久經世事,于有些關節上,確實比自己通透。
「母親,」她垂了頭,頗覺為難,「女兒確實想說來著……可是女兒,不知道該怎麼說,況且女兒,心里頭也慮著董皇後,還有父親這一層
夏紫痕眸中厲色更濃,辭鋒陡轉犀銳︰「你說實話,是不是還有打算,借著安陽涪頊這塊‘擋箭牌’,進入章定宮,探查你想要的秘密?」
夜璃歌心中震驚更甚,竟不敢去看母親的眼楮,只盯著桌面喃喃道︰「母親……如何知曉?」
「你若真有這想法,趁早打消!」夏紫痕愈發不容情,「倘若他對你沒絲毫情意,你如此行事,我絕不反對,可是他既有情意,你卻存心算計,即使達到目的,良心上又如何過得去?」
「……」夜璃歌默然。
長久以來,她行事一向灑月兌,並不怎麼听父母勸告,可是在這一件事上,她卻不得不承認,母親說得對。
夜天諍折回廳中時,便見她們母女兩個對著桌兒坐著,活像兩尊菩薩似的,當下眨巴眨巴眼,上前活絡氣氛道︰「什麼時候,咱家改念經學佛了?」
夜璃歌咧咧嘴,想笑,卻沒能笑出聲來,拿眼偷覷著母親那張臉,再次垂下頭去。
「夫人,你又教訓咱們的寶貝女兒了?」夜天諍意識到問題所在,一只手放上夏紫痕的肩,輕輕一撫。
「天諍,」夏紫痕微嘆了口氣,「璃歌的婚事,著實讓我放心不下
「哦?」夜天諍一挑眉頭,「為夫還在這里呢,夫人有何不省心,只管道來,為夫替你開解
「你覺得安陽涪頊如何?」夏紫痕抬眸看他。
「唔,」夜天諍模了模下巴,「能做個好夫君,卻不能做個好帝王
一語中的。
「對一個女人而言,好夫君重要,還是好帝王重要?」
「對普通人家的女兒來說,好夫君重要,但是,」夜天諍說到此處,把臉一板,「對我家女兒來說,好帝王重要!」
「為什麼?」夏紫痕抬頭,眸中有著明顯的不贊同。
「我且問你,咱家女兒是普通人嗎?」
夏紫痕斜瞥一眼夜璃歌,搖頭。
「我再問你,倘若安陽涪頊只能做好夫君,不能做好帝王,他能護得住璃國,護得住璃歌嗎?」
「……不能好半晌過去,夏紫痕不得不點頭承認,她這位夫君利眼如炬,洞察幽微遠勝常人。
「難道,」她還是有些不甘心,「那個傅滄泓,就能夠既是個好夫君,又是個好帝王嗎?」
夜天諍沉默。
這個問題,早在從琉華城將夜璃歌逐回之後,他便問過自己無數次。
沒有答案。
傅滄泓與安陽涪頊不同,他是一個完全在他掌控之外的男人,他能精準地算出安陽涪頊的所行所為,甚至他的一生,卻料不到那個男人下一個時刻,會在哪里出現,會做出什麼匪夷所思之事。
他唯一清楚的,是他對自己女兒刻骨銘心的愛。
刻骨銘心。
焚魂炙靈。
遠遠超過其他男人,太深太烈的愛。
能擁有這樣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對很多女人來說,都是幸福,但是對于夜璃歌,幸或不幸,實在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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