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8
「皇上
「有事?」帝王抬起頭。
「這是所有五品以上京官的資料
火狼近前,恭恭敬敬地將一疊厚厚的案卷輕輕放到桌上。
傅滄泓卻只淡淡掃了一眼,看不出是褒,抑或貶。
「屬下告退
「等等
火狼折回身子。
「何楚其人如何?」
火狼不答,反問道︰「皇上是想重用于他?」
「嗯?!」加重語氣,傅滄泓眸中掠過絲不滿。
「何楚此人,頗具才干,但觀其為人,卻無甚可取之處,大約,也是個膽小怕事之輩
「膽小怕事?」傅滄泓扯扯唇角,「你是這樣看的?」
火狼一怔愣,方覺著自己或許說錯了話,趕緊道︰「也許……是屬下誤判……」
「誤判?!」傅滄泓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你知不知道,這世間最能壞事的,是什麼?便是這‘誤判’二字!你身為禁軍統領,一身牽系朕之安危,國之安危,怎能憑一己主觀臆斷為人做事?!」
「屬下知錯!屬下絕不再犯!」
「咚」地一聲跪倒在地,火狼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火狼,」傅滄泓的話音稍稍柔和,「朕知道,這些年來,你心心念念只為朕好,可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並非明眼可見,在你眼中看來甚為妥當的,未必妥當,在你眼中看來不妥當的,未必不妥當,你以後用人處事,需得多多思慮,再作處置
他這一番話,字字句句語重心長,竟說得火狼這麼一個大他十數歲的人回不出一句話來,火狼心中細度,卻不由魂驚——傅滄泓的話,看是虛闊,卻意有實指,難不成,他發現了什麼?
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忍不住想將紀飛煙懷有身孕之事道出,可話到舌尖上,卻到底打住,只因為他實在吃不準,傅滄泓若得知這消息,會作如何處理。
「你退下吧
終于,皇帝的話再次響起,普普通通四個字,在此時的火狼听來,卻宛若天籟。
再次叩了個頭,火狼起身離去。
殿閣重新靜寂下來,傅滄泓的目光落到那一疊案卷上。
順手拿起第一份,恰是丞相梁玖的,他立即凝神靜氣,細細地審閱起來。
從卷面上來看,梁玖的履歷無可挑剔,二十八歲上頭得中進士,先任戶部僉事,後任吏部侍郎,再任禮部尚書,再是參政知事,最後攫升為丞相,二十多年來兢兢業業,也算干了些為國為民的好事,傅今鋮執政期間,若不是他苦心維系,只怕北宏的局面將比現在更糟。
梁玖之後,是六部要員的資料,傅滄泓一份份細看了,心中大致有了個底,不過這些人的資質到底如何,還需要實際細察之,方能定論。
忙完所有的一切,殿外的天色已然黑盡,傅滄泓自取火石點燃明燭,抬頭喚道︰「來人!」
一名赭衣宮侍垂手而進,低著頭道︰「皇上,有何吩咐
「傳膳傅滄泓淡淡吐出兩個字。
赭衣宮侍領命而出,不消片刻即領著一溜兒宮侍宮女進殿,個個手上都托著描金漆盤,內里是金碗金碟盛著的菜肴羹湯。
待宮人安放食箸畢,傅滄泓看著那一溜金光閃爍的物件兒,墨眉不由緊緊擰起——戶部尚書黃玉天天叫窮,這宮里奢華的習氣卻還是照舊。
「你去,」他順手指了個宮人,「把內宮總管叫來
宮人打了個驚顫,好半晌才回過神,垂著頭兒應了一聲,趕緊著去了。
片刻功夫,內宮總管劉善戰戰兢兢地走進,縮著脖子跪在地上,尖著嗓音兒道︰「奴才……參見皇上
「朕問你,現在宮內每月用度多少?」傅滄泓劈頭便道。
劉善小眼珠子一閃,立即嗅出空氣中的不對勁兒,嗓音當即低了一截兒︰「回皇上,每月開支……大約三千兩銀子……」
「啪——」他話尚未說完,傅滄泓重重一腳飛過來,將他踹翻在地,雙眸中火光簇跳,「你當朕是三歲孩子?由你糊弄!三千兩銀子?只怕單這一頓兒,也花去五百兩,三千兩銀子夠濟什麼事?」
劉善嚇得臉色發白,卻不曉得自己是哪里做錯了——若是傅今鋮在日,他送上這樣的飯菜,不定已經被拖出去砍頭,雖則火狼私下里一再叮囑他要「簡樸行事」,但他想著傅滄泓再怎麼說,也是一國之君,總不能三湯兩水打發過去,且不料這樣竟也是辦錯了事。
其余的宮人見皇帝發怒,也齊刷刷地跪下,不敢言語一聲兒,整個殿里便只听見傅滄泓喘氣的聲音。
約模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方听得傅滄泓粗聲粗氣地道︰「從明兒個起,把一干沒要緊的,都裁撤了,吩咐御膳房,每頓只上六個菜即可
「六個……」劉善簡直懷疑自己听錯了,不由抬起頭來,恰恰對上傅滄泓陰鶩的雙眼,趕緊著低下頭去,連連應「是」。
「還有,」傅滄泓冷眼瞥見地上烏鴉鴉一群人,心頭又是火起,「這內宮里到底有多少宮侍宮女,你也理清楚,趁早報個數兒來
「是劉善兩腿股顫,擦了把頭上冷汗,爬起來小碎步退後,直到殿門邊方敢轉身,出門而去。
「你們,也退下傅滄泓一揮手,一應宮人戰戰兢兢起身,魚貫而出。
再次回到桌邊,看著那一列列美味佳肴,傅滄泓卻早已失去享用的胃口。
宮里宮外,朝內朝外,一大堆的事,偏生沒個透心意兒的幫手。
是的。
不僅僅是忠心。
不僅僅是能干。
不僅僅是精明。
更是,同聲同氣。
譬如夜璃歌,倘若她在,必會知道什麼是輕,什麼是重,必會知道在哪個節骨眼兒該做什麼事。
草草喝了兩口湯,吃了一碗飯,傅滄泓自己走到銅盆邊,拎把濕巾洗了臉,便折身進了內殿,仰頭倒臥——大概自北宏以來,也再無他這樣過得淒淒清清的皇帝了,在人們眼中,皇帝都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今兒個朝東,明兒個朝西,說不盡的富貴,道不完的風流。
但他不是。
更或者說,是他早已看穿了那表面浮華的一切。
後宮雖三千,真心者能有幾人?
試拿前朝傅今鋮而言,他擁有的女人只怕比三千還多,但當他在城樓之上命歸黃泉時,後宮妃嬪除紀皇後外,卻早已席卷細軟作鳥獸散,紀皇後沒走,倒不是因著對傅今鋮的感情,只怕……無可奈何的同時,也是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
暗夜之中,蒼狼般的男子發出一聲噬血的冷笑。
他游戲花叢多年,天下女子圖的是什麼,早已不觀自明。
以為憑著一副嬌媚的身子,便能從他手上獲取無雙富貴?在別的帝王那里,或許行得通。
可他是傅滄泓。
在很多年前,他便封情鎖愛,因為對他而言,或許手中那柄染血的劍,比情情愛愛更有魅力。
他是踩著遍地血腥走過來的男人。
他是深宮傾軋中唯一僅存的碩果。
他太清楚每一張笑臉背後隱藏的險惡,也太清楚,這太陽底下,最陰暗的,莫過于人心。
除了他的夜璃歌。
龍赫殿外,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佇立在夜色中,痴痴地望著那閉鎖的殿門。
她最愛的男人,就在那里,卻隔她有如天涯之遠。
右手抬起,落在微微隆起的小月復上,女子眸中不由盈起絲淚意——傅滄泓,你真是那般絕情的男人麼?你真的,已經徹底將我拋諸腦後了麼?
她不禁抬起腳步,一步步邁上石階,伸手握住冰冷的銅環。
門,卻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門里的男人面冷如鐵,目光寒湛地看著她︰「你來這里做什麼?」
「我……」滿月復委屈猛地涌上紀飛煙的喉頭,讓她幾至要哭出聲來。
就在她拼著性命不要,欲說出「真相」時,火狼卻像狸貓一般躥了出來,硬生生將她撞開。
「皇上,屬下這就送她回去
傅滄泓沒說話,狐疑地掃了他們一眼。
「還不快走!」火狼一聲低斥,拽住紀飛煙的胳膊,不容她分說,如一陣颶風般卷沒進黑暗里。
沉實的殿門「 啷」一聲闔攏。
火狼扭著紀飛煙,一路飛沖,直至奔進熒陽宮的殿門,方才放開手,目光凜凜地注視著她︰「這是最後一次,倘若再犯,死活全由你自己負責!」
紀飛煙再也挺不住,淚珠子「 哩啪啦」直往下掉,身子一軟跌坐于地,抬起衣袖不住地擦著淚花。
火狼看著她,心下著實浮起幾分不忍,嘆了口氣道︰「我並非讓你瞞住一輩子不說,我只是讓你先生下這個孩子,再等待恰當的時機……」
「時機?什麼時機?」紀飛煙抬起頭,雙眸通紅,「若是我還沒來得及生下這個孩子,那個女人就已經進入後宮了呢?」
火狼一愣,這才恍惚明白過來,原來她擔心的,竟然是這件事!
罷了,看來很多事,也不是他能夠控制的,再者人各有命,倘若紀飛煙一意孤執,他亦不能再說什麼。
「你自己想清楚吧最後扔下這麼句話,火狼冷漠地走開了。
死死咬住雙唇,紀飛煙在原地呆立良久,抬手抹去腮邊的眼淚,方滿月復委屈地轉頭而去。
熒陽宮中,一片冷冷清清,連聲蟲鳴都不聞,紀飛煙沿著曲廊慢慢地走著,月復中忽然一陣酸水上涌,不由伏倒在欄邊,朝著枯涸的池塘不住嘔吐。
「我的小姑女乃女乃,你這是——」後面忽地傳來一個冷拔冷拔的嗓音,「喲喲喲,」皇後紀芙蓉拍著手,兩眼在紀飛煙的小月復處遛了一圈兒,心內已然明白了個大概,「吃誰弄大肚子了?」
「不用你管!」紀飛煙抬起頭來,眸底閃過絲凶光,懾得紀芙蓉往後退出一大步,而紀飛煙從她身邊掠過,一路飛奔著穿過曲廊,撲進自己的屋子,「 」地關上房門,撲倒在枕上,細細碎碎哭出聲來。
即使到了這般落魄的境況,她心里深深念惦的,卻依然是那個冷漠無情的男人。
傅滄泓,你為什麼不愛我?
心性驕傲的女子滿懷傷悲,第一次深深品嘗到,那種刻骨的悲涼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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