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6
璃國。
夜天諍再次出現在朝堂之上,並且,是以攝政王之尊。
眾臣子先是大嘩——皇帝安陽涪頊數月不露面,已然引人生疑,如今又突然弄出個攝政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可是董皇後手執聖旨,白紙黑字,寫得再清楚明白不過,再有安陽涪頊,也出面表態,晉夜天諍為王,確是安陽烈鈞的授意。
眾人素來皆知,安陽烈鈞與夜天諍私交甚篤,並且親言「一生不疑」,要說讓夜天諍總攝朝政,也不是不可能,且夜家已與皇室聯姻,夜璃歌未來太子妃,甚至未來皇後的位置牢不可破,既如此,自己也沒必要出來反對,同時得罪皇族與夜家。
所以,清議很快止住,大家默認了如今的新局面。
不管怎麼說,有夜天諍在,璃國的一切便會穩如磐石。
在夜天諍的主持下,龐大的國家機器,有條不紊地運轉著……
夜色漆黑。
一輛輕便的馬車自皇宮角門出,繞著牆根兒慢慢地走著,然後鑽進一條狹窄的小巷,不見了。
嗖——
黑影閃過,有人緊隨其後。
終于,馬車在董府後門處停下,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掀起簾子,往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這才輕輕跳落到地面上,閃身進了角門。
高牆之上,黑影像大鳥掠過。
「君上,夜天諍已經身陷局中
「身陷局中?」屏風後傳出一聲冷哼,「你以為,真那麼簡單?不要低估了夜天諍,駕御不了他,反被他掌控!」
「屬下……會小心的
「你要盡快,促使夜璃歌與安陽涪頊完婚,並從她口中,得知有關《命告》的一切
「可是君上,屬下仔細查證過,夜璃歌,的確忘卻了當年的記憶
「那就設法讓她想起來!」
「……」跪在地上的女子低垂著頭,面容隱在黑暗里。
「記住,《命告》對我們的整個計劃至關重要,本君一定要知道,一定要知道……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完整地得到它!」
「是!」女子斂袖拱手,目光仍只看著屏風的下緣。
無聲無息間,屏風後的那人再次消失了,女子又跪了半晌,方才擦擦額上的冷汗,慢慢站起身來——
促使頊兒和夜璃歌完婚?這倒是她非常樂意看見的,可是夜天諍會答應嗎?夜璃歌會答應嗎?也不知此一番舉動,會引出怎樣的後果,她,實在萬般憂慮。
緊閉的窗扇外,隱伏于黑暗中的人,遽速離去……
……
「君上?」
司空府,哦,現在應該是攝政王府。
偕語樓書房之中,夜天諍立于案後,面容冷然。
「是
「可有瞧清對方形容?」
「沒有,那人一直隱在屏風後面,且武藝極高
「比你如何?」
「略勝屬下一籌,恐怕,與王爺您,也在伯仲之間
夜天諍沉默——到底會是誰呢?竟然能夠指使董皇後,甚至操控整個璃國的格局?
《命告》?
他唇邊的苦笑越來越濃,又是一股沖著《命告》而來的勢力。
「王爺,」夜逐有些微急,「董皇後捺不住了,恐怕短期內便會發難,不知王爺打算何應對?」
是啊,如何應對?
夜天諍的眸中竟閃過絲茫然。
若皇後董妍提出讓夜璃歌與安陽涪頊完婚,他該怎麼辦?
「爹爹不必苦惱一把清泠泠的嗓音突兀從門外傳來,夜天諍與夜逐一齊看去,卻見夜璃歌一身雲裳,款款步入。
「歌兒?」
「倘若董皇後提及此事,父親只管答應
「什麼?」她的話,大大出乎夜天諍意料,「女兒,你——」
「女兒自有錦囊妙計夜璃歌詭譎一笑,卻不肯明言。
夜天諍定定地看著她。
半晌點頭︰「好
……
碧倚樓。
夜璃歌坐于妝鏡前,手執木梳,輕輕梳理著滿頭青絲。
銅鏡之中,女子面容絕魅,娥眉長掃,黑眸宛若秋水,又似九天星辰。
微風拂過,鏡中多出一抹黑色的人影。
「夜姑娘
低沉而沙啞的男聲,打破房中靜寂。
「想不到,他居然令你前來
「皇上不放心黑影說著,從懷中模出只令符,小心翼翼地呈至夜璃歌身旁。
「他就,沒有別的什麼話麼?」夜璃歌接過令符,臉上仍舊是淡淡的。
「皇上說,待國內諸事一妥,他很快便會趕來,請夜姑娘務必信他等他
略略抬頭,夜璃歌瞧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那女子面罩淺淺霜色,實看不出心中作何想法。
「他,這些日子還好嗎?」
「姑娘不用擔心,皇上很好,只是日日夜夜想著姑娘罷了黑影不禁柔和了聲音。
「你帶話與他,劍昌之事,恐會再度重演,讓他務必小心
「是,屬下,記住了
夜璃歌默然,似輕輕嘆了口氣,擺手道︰「此間不宜久留,你速回去吧
黑影「嗯」了一聲,身形卻凝固不動,只看著夜璃歌。
「你還有何話說?」
「姑娘可有,與皇上成婚之意?」
慢慢地,夜璃歌坐直身子,眸色漸漸冰冷︰「火狼,你好大的膽子!」
黑影曲下雙膝,跪倒于地,眼中的神情卻是一派倔強︰「非是屬下大膽,只是皇上與姑娘相識,已兩年有余,皇上一顆心,時時處處只在姑娘身上,姑娘即便不念著別的,也請心疼心疼皇上吧!」
「你——」夜璃歌胸中怒意翻滾,本想一腳將面前這不知好歹的奴才給踢翻,但念其純粹出于一片忠心,只得作罷。
「火狼,」她直直地看著他,「憑心而論,你覺得我現在,能嫁給他嗎?憑勢而論,傅滄泓會是董皇後,以及整個天下的對手嗎?」
火狼驀然一震。
「你看到的,只是你家皇上的辛苦,可你有沒有看到整個天下?」
「你家皇上登基不足半載,根基未穩,北宏國內諸般勢力盤根錯節,他還未能一一梳理清楚,更談不上掌控全局,外有虞國虎視眈眈,再加上居心叵測的金瑞,他不思集中皇權,博天下之信,卻只糾纏于兒女私情,難道你不覺得,這是滅身之禍,亡國之兆嗎?」
火狼渾身冷汗淋灕,說不出話來,只把前額 往地上直撞。
夜璃歌站起身來,冷然道︰「你且告訴他,我夜璃歌,絕不會嫁給一個,無為之君!」
唰地一聲,火狼停止叩頭,驀地直起腰,卻只看到一抹雲色,從自己眼前滑過……
……
燭火輕輕地跳動著,夜璃歌倚在枕上,腦海里思潮翻滾起伏。
她不知道,如何就向火狼說出那些話來。
她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呢?
確確實實,只為傅滄泓好——她記得宏都郊外,他身陷險境,渾身浴血的模樣——滄泓,滄泓,九五之尊,天下之最,可那把龍椅四周,險象環生,稍有不慎,便尸骨無存。
你只要弱上一點點,四周便有無數的豺狼虎豹撲上來,想要將你分食殆盡,從小生于危難,長于危難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你,千萬不能被眼前短暫的勝利沖昏頭腦,敵人無處不在,你要精準地把他們抓出來,一個個消滅。
可對于一個帝王而言,在位一日,就必須面對各種各樣的敵人,有時候,甚至是最親最近的人。
從前,我憂慮你的安危,現在,我仍然憂慮你的安危。
你說得沒有錯,你做這個皇帝是因為我,所以我,也當時時刻刻地念著你,想著你……
答應過你,倘你有難,與你共擔;
答應過你,欠你一條命,便還你一顆心,至于《命告》中所言,夜璃歌,確實顧不得了……
月色輕移,上了窗紗。
輾轉反側良久,仍然無法入睡,夜璃歌只得起身下床,拿過錦裘披上,步出房門,沿著竹制樓梯下樓,走進花木扶疏的院落。
這一刻,她的心竟然出奇空明,困擾多日的深重憂慮,忽然間就消失了。
在天下與他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師傅,望著空中的明月,她一聲輕喃,我這樣做,對嗎?
還是沒有回答。
不是她看不到天下,而是這天下,只有一個他。
「啪」地一聲,捏在指間的花枝脆聲折斷。
倘若上蒼注定你要入地獄,我便隨你同入地獄;
以你我之血,你我之心,祭這浩浩蒼天,茫茫大地……
這一刻,她奇怪地听了那個,傳至心底的聲音。
美麗的女子風姿萬千地笑了……
悄無聲息地,一雙大手突兀從後方伸來,捂住她的雙唇。
夜璃歌先是一震,然後整個兒平靜了,因為,她已經聞出了他的味道,一股森林的,原始野性的味道。
「小嗷——」她低低地喚。
「嗚嗚——」他卻如變戲法一般,手中多出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
「給我?」她眨眼看他。
「嗚嗚他點頭,眸中隱含著討好的殷勤。
伸手接過兔子抱在懷里,夜璃歌眸中閃過絲柔軟的光︰「這些日子你跑哪里去了?」
男子眨眨眼,開始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
直到他「說」完,夜璃歌方點點頭︰「我知道了,走,咱們上樓去
男子乖乖地跟在她身後,朝樓上走去,清亮月色映出他們的背影,顯得是那樣地和諧、純美……
……
宏都。
龍赫殿。
轉述完夜璃歌的話,火狼垂手立在一側。
端坐在椅中的男子一直凝默著。
「我夜璃歌,絕不嫁無為之君!」
歌兒,這是你的警告嗎?可卻扎得我的心,那般地痛。
你,要我怎麼做?稱雄于天下,君臨于四海?那真是你想要的嗎?
倘若我真失了北宏,你便要棄我于不顧嗎?
我,不,相,信!
「砰——」地一聲,傅滄泓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茶盤翻倒,水汁飛濺一地。
「皇上?」火狼抬起頭,卻見他的皇上,一臉的心煩意亂。
傅滄泓額上青筋亂躥,驚惶與不安如野草一般長滿他的整顆心。
失去天下他猶能忍,失去夜璃歌……他的世界將不復存在。
歌兒,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現在萬般迫切的,便是知曉她的心意,可她偏偏不在身邊,他的痛苦與煩難,要向誰去說?
「皇上,」火狼眼中閃過絲不忍,「或許夜姑娘,只是擔心您罷了,所以好意提醒
「不,」揉著發昏發漲的額頭,傅滄泓擺擺手,嗓音里甚至透出幾許脆弱,「火狼,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簡單,歌兒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想通過你轉達給我,可是我不明白——」
「是嗎?」火狼微有些怔愣,難道皇上與夜璃歌之間,真有所謂靈犀?為什麼相同的話,他卻沒能听出什麼玄機?
當然了,若他們並非天生一對,若他們並非靈魂相吸,若他們不是彼此懂得彼此,又如何能值得對方深愛?愛得同時作出相同的選擇——放棄天下,成就情感的完滿?
「你下去吧終于,傅滄泓擺擺手——有很多問題,他只有自己去想,外人是弄不明白的。
略頓了頓,火狼無聲退下。
「你家皇上登基不足半載,根基未穩,北宏國內諸般勢力盤根錯節,他還未能一一梳理清楚,更談不上掌控全局,外有虞國虎視眈眈,再加上居心叵測的金瑞,他不思集中皇權,博天下之信,卻只糾纏于兒女私情,難道你不覺得,這是滅身之禍,亡國之兆嗎?」
她的話,字字犀利,刺得他鮮血淋灕,痛楚不堪,卻也切中要害,讓他不得不抬頭直面——
掌控全局?進而天下?天下?
猛地一顫,傅滄泓挺直了後背——
得夜璃歌者,得天下。
欲得夜璃歌,必須先得天下?
是這樣嗎?
靈光閃爍間,整個乾坤支離破碎,男子唇邊浮起許久未曾有過的殘戾笑意——
他想,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如果只有得到整個天下,才能逆轉所有的一切,如果只有得到整個天下,才配得上你的絕代風華,那麼我,不惜翻天,不惜覆地,不惜披荊斬棘,鐵馬關河,一直朝著你所指給的方向,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到你的面前,擷取那份屬于我們的豐碩與完滿!
璃歌,你等著,你一定要好好地等著,看我揮灑河山,看我鼎定中原,看我開百代之先,看我成非凡之業!
千里之外,安靜躺于枕上的夜璃歌,忽然一陣心驚肉跳。
枕畔,傅滄驁安靜地睡著,呼吸均勻,她撐起半個身子,怔怔地看著他,也像在看著他。
她果然是沖動了。
說與火狼听的那番話,本是藏在心深處的,不知怎麼就溜了口。
她不知道,這番話到了傅滄泓耳里,會激起怎樣的滔天驚變,更不知道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她其實並沒有那個意思,她只是想——她的想法和兩年前如出一致,想他好好地活著,一個男人一旦成為帝王,不是功成于天下,便是墜入萬丈深崖,他沒有退路,也無從後退。
她只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所以也想他明白這一點。
可是他明白這一點之後,做出的事,卻遠遠超出了她的意料……
他的霸氣,他的獨裁,他的狠戾,隨著功業的顯赫愈加肆意縱橫,難以收拾,即使是她,到了最後也再難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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