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04
燈火熒熒。
夜璃歌坐于桌旁,夜觀兵書,手邊放著驚虹劍。
窗開處,一人短衣緊衫,悄然而至,輕飄飄落于地面,行至夜璃歌身後,伸手搭上她的香肩。
夜璃歌垂眸,端然不動。
「我已經探查過宣定宮,並不見異樣
淡淡「哦」了一聲,夜璃歌這才抬頭︰「就連你,也無計可施?」
「你這是嘲諷呢,還是激賞?」男子側身在她身旁坐下,眸中閃動著微光,順手捏起她腮邊青絲,細細捻弄著。
「隨你怎麼理解,」夜璃歌一臉淡然,「那接下來,你準備從何處著手?」
「安陽涪頊傅滄泓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的雙眼,捕捉著她眸中每一絲神情的變化。
夜璃歌卻並不覺得意外︰「打算怎麼做?」
「要是我找幾個人,把安陽涪頊給綁架了,你說董皇後會怎樣?」
夜璃歌倏地抬眸,看定了他︰「你想逼迫董皇後就範?」
「不過就說說而已,」傅滄泓知她定然不同意,遂擺了擺手,自己否決了這個隨口而出的主意,不料夜璃歌卻緩緩道,「你這個法子雖然拙劣,不定可行
「為什麼?」這下輪到傅滄泓意外了,她不是一向反對「侵犯」安陽涪頊的行為嗎?
「董皇後,」夜璃歌轉動著眼珠子,「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而安陽涪頊,是她唯一的弱點,若你劫持了安陽涪頊,董皇後心中著急,不定會露出破綻來
「妙啊,」傅滄泓輕輕拍掌,眸露贊嘆,「夫人的心思,果然比男兒更勝一籌
夜璃歌睨他一眼︰「誰是你夫人?」
「若不然,皇後?」傅滄泓眨眨眼,調笑道——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展露男人溫情的一面,而其他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冷漠的,讓人難以接近的。
「滄泓,」夜璃歌忽然柔柔地喚了他一聲,眼里像是要滴出水來,傅滄泓哪里受得了她這種眼神,頓時整個人都傻了,怔在那里,「啊?」
「我在想——」
「你在想什麼?」
「如果實在不行,我就——」
「你就什麼?」瞧她說話的模樣,傅滄泓心中陡然一緊,不由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我可不許你做傻事
「你想到哪里去了,」夜璃歌撇撇唇,「我是說,如果實在查不出來,我就……先依了他們,嫁進宮去……」
「你說什麼?」傅滄泓的臉頓時焦黑一片,「你是在置疑我麼?覺得我做不成這事?還是你——」
他說到這兒,打住了話頭,只直直地瞅著她。
「其實,」夜璃歌目光閃躲,只因為心里那件事,不知該怎麼向他提及——她所看到的《命告》,只有上半部,文中言說數年內,諸國將有大變,權端歸一,卻沒有說最後勝出的王者是誰,而且她也隱隱感覺到,這場大變怕是與自己有著莫大的干系,若真跟自己有干系,她便須查個清楚明白,而一股奇怪的直覺告訴她,《命告》的下半卷,在宣定宮中,以她的身份,本是可以隨便進出皇宮的,但每每她出現,身邊總是耳目眾多,教她難以行事,要想更加細致地探查,嫁給安陽涪頊是個比較妥當的法子。
婚儀可以是表面的形式,她也自信能夠駕御得了安陽涪頊,可是此事,傅滄泓斷斷不能同意,而她也斷斷不能道出。
這又是一個死結。
和先前的婚約一樣。
唉,有時候,想著自己這段前途未卜的感情,連她都忍不住嘆息,為什麼呢?為什麼他不是璃國太子,而是北宏帝王?為什麼她不是北宏閨秀,而是璃國的太子妃?
權端歸一?
若諸國權歸一,最後勝出者是誰?
有一點很明顯,無論最後勝出者是誰,都容不得他國皇族留存下去,定會斬草除根!
念至此處,夜璃歌不禁渾身一陣激顫。
試觀今日之天下,有誰有這般能耐?有誰能如此果決狠辣?安陽涪頊?不可能,南宮墨?也許會,虞琮?能耐稍遜……但最有可能的,最有可能的……
桌上的明燭忽然爆起個燈花,然後「啪」地熄滅。
傅滄泓身形一動,剛要取火引燭,頸上忽然一股冰涼,他整個人立即凝固了。
「你愛我嗎?」
卻听那女子語聲幽然地問道。
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臉,只有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在鼻端微微縈繞。
「你說呢?」傅滄泓的嗓音極輕,卻帶著絲內斂的堅忍。
「那麼,你許我一件事
「什麼?」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不得對璃擅啟兵端
傅滄泓沉默。
「你不答應?」
「我已經說過了,」男子的嗓音里多了絲火氣,「他們不動你,我便不動他們,他們若動你——」
「那便怎樣?」
「我不知道男子很誠實地回答,話聲卻冷得徹骨,「夜璃歌,你應該清楚,我並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
言罷,他接著又道︰「所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拋下一切隨我回北宏,做我的皇後;第二是,一劍殺了我
他說得如此干脆,如此果決,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
一劍殺了他?
若時光倒回兩年前,她會吧?
她會嗎?
她一生殺過無數的男人,甚至很多時候落劍之時連眼都不眨,偏偏對這個男人,她始終……
閃神間,手中長劍已然易主,整個嬌軀落入他的懷中,他扣著她的腰,火熱的吻肆無忌憚地落在她的唇上。
夜璃歌的意識有些恍惚,兩眼大大地睜著,看向頭頂上方的黑暗,似乎看到些螢火在飛舞……
次日醒來時,天光已然大亮,渾身酸軟無力,枕畔卻是空的。
對鏡梳妝,頸上吻痕深深,看得她不由升起幾絲羞惱——夜璃歌,你這是怎麼了?明知道此際凶險莫測,卻偏偏總沉浸在兒女私情之中?
昨夜他的話,言猶在耳,字字鏗鏘,可她卻深知,他給出的兩個選擇,絕無可能,且不論她還掛著太子妃的名頭,再則,自她那段記憶恢復之後,便已然明白,自己與安陽涪頊的姻事,還潛藏著別的情由。
《命告》中說,天下權端的最終指向,與一女子有關,得此女者,既有天下。
這個女子,難道是自己?她也暗暗地揣測過,卻始終不敢相信,她夜璃歌再怎麼有能耐,也不過區區一介女流之輩,如何主得這天下?
可萬一是真的呢?
若傅滄泓是天下之主,璃國怎麼辦?安陽皇族怎麼辦?夜家怎麼辦?
難道她夜璃歌,非得為這一段情,成為千夫所指,萬民所詬的——紅顏禍水?亂國妖姬?
每每思及此處,她就不禁渾身冷汗淋灕,甚至生出濃重的,逃世遁塵的想法來——走吧,走吧,像父親所說的那樣,遠遠地離開炎京,去南涯,去海外,璃國如何,北宏如何,傅滄泓如何,安陽涪頊如何,與她全無半點干系,憑她夜璃歌的身手與本事,到何處何地,都可討得安靜清逸的生活。
是啊,為什麼不走呢?
望定鏡中的自己,夜璃歌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難道非得等到一切不可收拾,她才想要抽身嗎?
趁著傅滄泓羽翼未豐,趁著父親還健在,趁著各國都只是觀望而不敢有大的動作,她可以輕松抽身。
她要用別的途徑,尋出《命告》的下半卷,她……也許可以尋來一位世外高人,來解這命運玄機。
她愛傅滄泓,但不要因為這份愛,而貽誤蒼生。
她愛傅滄泓,但不要他為自己,而成為預言中的……暴君……
每每思及夢中所見的,血色焚天,尸山累累的畫面,她都不由心驚肉跳——她所深愛的璃國,父親為之努力維系的璃國,真會落到那樣的一天嗎?
傅滄泓,你真是這樣殘暴的男人嗎?
如果這是我們愛情的宿命,那我不惜以最慘烈的方式,來親手結束這一切……
那個帶著滿懷柔情蜜意離去的男子,自然完全想不到,心愛女子此刻正計算著什麼,倘若他想得到……
唉——
有時候,窺破命運玄機,想得太過長遠,也不是什麼好事啊。
倘若當初你們于琉華城中相攜私奔了,說不定命運已經改變。
只是橫空出來一個夜天諍,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命運啊,命運處處暗伏玄機,只是很多人看不見,之後細細回想,無不動魄驚心,只是當時,卻是混沌不明的。
……
「你都,想好了?」听罷夜璃歌的話,夜天諍倒不覺意外,只瞟了她一眼,神情淡淡。
「嗯夜璃歌點頭。
「那你想好沒有,如何跟董皇後交代?跟——他交代?」
「我只說有樣重要的東西在師傅原平公那里,必須取回,董皇後自然不會留阻,至于他——」夜璃歌心中一跳,「爹爹如何知道——他來了?」
「我已經見過他了夜天諍倒也沒有隱瞞。
「他跟爹爹,都說了什麼?」夜璃歌的心,跳得愈發厲害。
「只說——他是為你而來略一轉念,夜天諍還是把傅滄泓表明心跡的話給稍微改動了下,他不想在這時候,再增重夜璃歌的心理負擔。
「我會跟他定下三年之約
「恐怕不行,」夜天諍搖頭,「這法子以前使過了,他不會信的
夜璃歌沉默,關于傅滄泓,她確實再難有什麼像樣的托詞。
「為父有一策,或可行之
「什麼?」
「前日北宏那邊有消息傳來,說北宏朝中有異動
「異動?」夜璃歌心中咯 一聲,「什麼異動?」
「動靜倒也不大,是西部一個流寇,舉旗造反,自立為王
「竟有這樣的事?」夜璃歌卻有些不信——她在龍赫宮呆的那些日子,親見傅滄泓勤于政事,仁澤于民,與傅今鋮大不相同,怎會有人起兵造反?
「這人看著只是個流寇,背後實有人指使,只怕真正的來頭不小,再則,其銳鋒所指,也不是傅滄泓那麼簡單
「爹爹這話什麼意思?」夜璃歌忙亂了。
「我猜,這事跟楊之奇只怕月兌不了干系
「楊之奇?」夜璃歌更加憂心——怎麼又扯到楊之奇身上?難道虞國國君攻璃國不成,又打起北宏的主意來了?
「正是如此,」夜天諍瞧出她的心思,點頭道,「傅滄泓登基不久,立足未穩,朝中看著平靜,其實暗潮洶涌,雖有吳鎧梁玖坐陣,但各地豪強勢力極大,形成一定的割據之勢,傅滄泓還未完全中央集權,自己卻忙著跑來璃國,時間一長,必然後院起火……」
夜璃歌越听越是心驚,方才覺得自己昨日之思果是幼稚了,昨兒她憂心傅滄泓將來對璃國不利,現在又憂心他的處境安危,怎一個矛盾二字了得?
「歌兒,」夜天諍忽然抬頭,看定了她,拋出一句讓夜璃歌魂飛魄散的話來,「你是傅滄泓唯一的弱點,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牽制,北宏的存亡,璃國的安危,甚至天下的局勢,皆在,你的一念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