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25
叢叢樹影,大地山川,在腳下一掠而過。
夜璃歌總算是知道,這家伙如何從宏都趕來炎京的了。
從炎京到琉華城,從琉華城到琮郡,他居然只花了兩天兩夜的功夫,速度堪與千里良駒媲美,不定還要勝上一籌。更絕妙的是,一路之上,他沒有驚動任何崗哨、關卡,甚至是普通的販夫走卒。
行到倦乏時,他總會找罕無人跡的地方,把她放在樹杈之上,就像一只老鷹護著自己的幼鳥,然後自去尋模些蔬菜、果子,小心翼翼地洗淨了,捧回來給她吃。
看著這個憨實的男子,夜璃歌心中總是不忍浮出些酸脹的感覺——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只有在被這個看似強大,其實純稚的男子,用一顆真心完全護著的時候,她才能依稀記得起,自己是個女人,偶爾也會需要男人的呵護。
但,只是偶爾。
宏都到了。
夜璃歌卻沒有進城,讓傅滄驁帶著自己,隱伏在城郊的密林里,等待著天黑。
暮色漸漸深重,歸巢的鳥兒振著雙翼,從他們頭頂翩然飛過,落入樹林之中,星星一顆接一顆亮起,俯瞰著大地。
兩道人影如風般掠過高空,落入重重宮幃之中。
龍赫宮中,傅滄泓仍舊靜靜地躺著,火狼焦急地在床榻前走來走去,兩側的燭火將他的身影斜斜投落在地上。
「呼——」微闔的窗戶忽然被掀開了半扇,夜風透進,吹熄燭火。
「誰?」心中猛然一驚,火狼欲飛身查看,卻又顧忌著傅滄泓的安危,站著沒動。
「啪嚓——」樹枝被踩落的聲響,極為清晰地傳來。
伸手拿過枝燭台,火狼慢慢地,慢慢地向窗戶靠近,未及近前,外面一縷勁氣射來,恰中他的胸口,火狼搖晃兩下,倒向地面。
又是一陣冷風掠過,熄滅了所有的燭火,整個殿閣隨即沉入濃重的黑暗之中。
人影穿窗而過,輕輕落地,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心,似乎已經完全停止了呼吸。
甚至直到這一刻,她仍然沒有弄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這里,為什麼要見他。
撩開錦帳,男子蒼白的面容映入她的眸中。
凝視他良久,夜璃歌方抬起手,緩緩,緩緩地落到他的手腕上。
脈息沉郁,時斷時續,余毒未清,再兼日夜思慮,終至成疾……怎麼,會這樣?他何時中的毒?為何不曾听他提起過?
解開腰間藥囊,夜璃歌取出藥丸,小心翼翼地喂入傅滄泓口中,又把著他的脈默坐多時,直到確定他再無大礙,正欲起身離去之時,縴腕忽然一緊,卻被一只大手緊緊扣住。
夜璃歌大驚,乍然回頭,卻見那男子圓睜著雙眸,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你——」她瞬間震愕到了極點,面色驀地漲得血紅。
四道目光在濃重的昏暗里焦凝到一處,仿佛時光從古到今,來來回回穿梭了數萬次,卻只追逐著你的影子。
「我死了嗎?」
他卻忽然開口道。
夜璃歌一愣,才看出他的神情有些不對,一時間只是站著,也不敢說話。
「我定然是死了,」他恍恍惚惚地笑,「否則怎麼會看到你……」
已經冰凍的心湖,竟然被他這麼莫明其妙的兩句話,砸出條淺淺的縫隙,然後迅速碎裂開去,化成一汪微波蕩漾的水。
倘若,他像從前那般強雄霸道,或者苦苦追索,她不定能狠得下心來,當即揚長而去,可他不,他只這麼稀里糊涂,神思不屬,魂無所依的模樣,卻偏偏,成功地勾住了她心中那根鐵冷的弦。
「滄泓……」她彎,捧起他的臉,指尖滑過他高高的顴骨,落在他的耳際。
他微微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她,忽然笑起來︰「璃歌,果真是你麼?」
「嗯她噙著淚點頭。
他拿過她的手,放在胸前︰「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心都碎了……」
「嗯她已經沒了別的言語,只是一味地流淚,甚至連之前那些責問、怨恨的話語,都消散了。
他們就那麼靜靜地相偎著,把身旁整個世界都忘記了。
上蒼啊,請成全他們卑微的願望吧,他們不過是想在一起罷了,請不要再為他們的愛,附加任何的不幸,附加任何的悲哀。
黑暗的角落里,火狼呆呆地站立著。
手足冰涼。
心里卻有恐懼與狂喜,兩種情緒不停地翻騰著。
默默地退了出去,他鎖上宮門,自己長身立在廊柱邊,做了最忠誠的守衛。
天,慢慢地亮了。
才剛復蘇的傅滄泓滿臉疲憊,卻只是緊緊地擁著她,怎麼也不肯松手。
窗外的鳥鳴卻驚醒了夜璃歌——外面還有一個人呢。
「滄泓,」她輕輕地喚,欲要掙月兌開來,卻發現他力道大得驚人,就像鎖鏈一般困住自己。
「滄泓,」她撅起了眉頭,「你放放手,我去去便回
他不答應,反而加大了臂上力量。
「滄泓!」夜璃歌微微有些火了。
他仍然不松手。
夜璃歌豎起掌,正想給他後腦勺上來那麼一下子,卻听得他附在耳邊,細碎嗚咽︰「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那只手生生凝在半空,再也拍不下去。
……
「抓刺客!」
「抓刺客啊!」
殿外,侍衛們響亮的叫聲忽然傳來,帶著某種梟厲。
壞事了!夜璃歌再也顧不得許多,趕緊道出實情︰「滄泓,滄驁還在外面,我得去叫住他,否則一定會弄出亂子來
「滄驁?」傅滄泓的神智稍稍回籠,「原來是他——」
「對,你先放放手好嗎?」
「不,」男子固執地搖頭,「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你的身體——」
他不說話,只是搖頭,一手攥著她的手腕,慢慢地下榻。
夜璃歌心中不忍,只得扶著他,一同往殿外去。
初晨朝陽的光芒映照在他們臉上,勾勒出他們年輕的面容。
乍然見到他們,火狼先是一驚,雖然目光閃躲,還是踏前一步迎上︰「皇上……夜姑娘……」
傅滄泓看了他一眼,夜璃歌也看了他一眼,傅滄泓的眼是虛弱的,夜璃歌的眼,是冰冷的。
「讓他們……」傅滄泓抬起下頷示意,眸中有著濃濃的不滿,「停下來
「是!」顧不上問為什麼,火狼調頭便走——打心里說,他實在不想在夜璃歌面前,多呆一時一刻,一則心里著實有愧,二則也怕被傅滄泓瞧出什麼端倪來。
「好了,」倚在夜璃歌肩上,傅滄泓輕吸一口氣,「我們,回去吧
「嗯夜璃歌點頭,正要邁步,回廊那頭忽然傳來一聲嬌脆女聲,「皇上
傅滄泓的臉剎那蒼白,整個身體的血從腳底直沖上腦門兒。
夜璃歌極目望去,只見一個婀娜窈窕的宮裝女子,捧著個金漆托盤,婷婷立在欄邊,溫溫婉婉地看著她。
這是她們平生第一次見面。
沒有鋒利的干戈,亦沒有咄咄相向的強烈矛盾。
于夜璃歌而言,心中升起的,是奇怪的困惑——好像面前這個人,是突兀打地底下冒出來的,莫明其妙闖進她的世界里。
不過,她並不在意。
而那個女子,全然掩藏了自己復雜的心思。
沒有人告訴她,她是誰,她卻在第一眼,確定了她是誰。
世間很多事,就是這麼奇怪。
世間很多人,相識第一眼,就注定了是愛是恨,是親近還是疏離。
或許,這就叫緣分。
無論是良緣也好,孽緣也罷,都是——緣分。
「皇上,該用早膳了慢慢地近前,紀飛煙神態從容,語氣溫軟,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妥。
「朕……不餓傅滄泓生硬地拒絕。
紀飛煙倒也不惱,視線轉而落在夜璃歌臉上︰「這位小姐,想必餓了吧?」
不等夜璃歌答話,傅滄泓已然斬釘截鐵地道︰「下去!不用你管!」
平白挨了個釘子,紀飛煙強捺心中委屈,面上仍舊聲色不動——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夜璃歌的面前,折了自己的面子!
「御廚房里的藥已經熬好了,要奴婢端來嗎?」
「不——」
「送來吧這一次,夜璃歌掌握了話語權。
「多謝小姐,請小姐好生照看皇上紀飛煙福身施禮,仍舊捧著那漆盤,慢慢地去了。
「走吧渾然不把這段小插曲當一回事,夜璃歌攙著傅滄泓,慢慢往回走。
「璃歌……」傅滄泓叫了聲。
「嗯?」
「她——」
「你想說什麼?」
「沒,沒什麼
一路沉默著回到寢殿中,夜璃歌扶傅滄泓躺下,爾後直起後背道︰「我出去瞧瞧
「不是已經沒事了嗎?」傅滄泓有些焦躁地道。
夜璃歌也不答話,只那麼瞅著他,只瞅得傅滄泓心中發慌。
「一刻鐘,」夜璃歌字字鏗鏘,「就一刻鐘
「……好傅滄泓終于妥協,因為,他從她的語氣中,听出某種不容抗拒的信息,再加上自己心中「有鬼」,所以,他只能妥協。
夜璃歌輕飄飄地走了。
目不斜視地出得殿門,直往御花園的深處而去,她知道,他一定在那兒,一定在那兒等著她。
果然。
路過一棵桂圓樹時,頭上一串桂圓落下來,打在她的頭上。
夜璃歌探臂抓住桂圓,轉頭朝四面八方看了看,不見有人注意這里,迅疾騰身上了樹,果然瞧見傅滄驁,如一只壯碩的樹熊般,趴在樹杈中間。
輕巧地攀上樹杈,夜璃歌坐在他的身邊,抬手揉揉他亂蓬蓬的頭發,生嗔道︰「怎麼啦?」
傅滄驁嘟著嘴,不說話。
「不理我?」夜璃歌哼哼,作勢要下樹,「那我走啦
一只手從後面伸來,拉住了她。
夜璃歌失笑,再次轉回目光︰「你在這里等著,待我辦完事,就離開,好不好?」
大型寵物犬點點頭。
夜璃歌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道︰「如果覺得悶,你可以先到外面玩玩,太陽下山的時候,再回來找我
「嗚嗚傅滄驁搖頭,表示強烈不滿。
「想在這里等著,也行,」夜璃歌豎起一根手指頭,「不過,得答應我一件事
他定定地看著她,烏溜溜雙眼中,含著幾絲可憐。
「不——許——亂——跑夜璃歌故作凶惡地說了四個字,這才跳下樹杈,往龍赫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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