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6
夜色深寒。
一抹流影,飛速從道道高牆上掠過,朝著司空府的方向掠去。
偕語樓。
之愛亭。
夜天諍背對軒窗,默然而立。
流影穿窗而入,輕盈盈落于亭間。
「回來了?」夜天諍緩緩轉頭,眸中神情,滿是欣慰。
「一切,都是早有安排?」慢慢地,人影抬起頭,一雙寒眸,冷冽如霜。
夜天諍頷首。
「為何事前,不告訴女兒?」
「傅滄泓,是個精明之人,倘若事前告訴了你,你有把握,能夠瞞得過他嗎?」
「所以,」夜璃歌的嗓音微微變得尖銳,「你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他,只為引走炎京城中所有金瑞國的暗探,是也不是?」
「是,」夜天諍坦承不諱,「歌兒,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們不能輸,我們,也輸不起!」
「那麼,」夜璃歌強捺住心中狂潮,繼續追問道,「炎京城門的那一幕,也是爹爹與董皇後事先設計好的?」
夜天諍再次點頭︰「昨夜宮中來報,有人潛進慶宏殿,恰好傅滄泓闖入司空府,我便與董皇後暗通消息,以你作餌,引走宮中的探子,以保皇上萬全
「好,很好,」夜璃歌低低一笑,往後退去,「爹爹的妙計,果然是天下無雙,只可惜女兒我……」
「有他在你身邊,你一定會沒事的夜天諍突地冒出一句話來。
「嗯?」夜璃歌穩住身形,猛然抬頭。
「你知道水狼麼?」
「誰?」
「此人數次闖入司空府,竟然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可見武功之高,而且我查過,此人手下有一批暗探,遍布炎京各處……那,都是屬于他的勢力,否則,單憑他一人,如何能闖得過重重關隘,在璃國內來去自如?」
「如此精明的一個男人,倘若連自己心愛之人都不能保護,那未免,讓為父小瞧了去
「所以?」夜璃歌心中卻無半點欣喜,而是微微地發冷。
「所以為父,想成全你,也成全他
「爹爹?!」夜璃歌赫然睜大了雙眼——這句話,卻是她無論如何不能想見的。
「為父,」夜天諍的目光掠出窗外,遙遙看向夜空深處,「與董皇後達成協議,願意以整個璃國的平安,換取你的自由
「爹爹?!」
無視女兒的驚訝,夜天諍繼續平靜地訴說著︰「明日,為父會上折請罪,引咎請辭,同時,董皇後將宣布太子妃失蹤,大婚禮取消……」
「她要什麼?」直到此時,夜璃歌終于明了,這一番暗潮詭波的背後,居然還藏了如此深的款曲。
「她要——南宮闕和楊之奇的命
夜璃歌高高地擰起了眉頭。
不得不說,董皇後的確是個精明的女人,就算面對再怎麼混亂的情勢,也能抓中要害。
傅滄泓夜闖司空府的事一出,自己就算跟他再沒什麼,也閨譽有損,要想再做璃國太子妃,只怕皇家顏面上過不太去,既然如此,不若賣夜家一個人情,還自己自由,卻——
金瑞慕王南宮闕,虞國元帥楊之奇,這兩個人,的的確確是璃國目前最大的威脅,倘若除去此二人,她夜璃歌做不做太子妃,又有什麼要緊?
「如何?」仔細觀察著女兒的面色,夜天諍緩步踱到她跟前,「能做到嗎?」
「能!」夜璃歌驀然抬頭,目光灼灼。
「那——你打算怎麼做?」
「請爹爹借我十名暗衛,再向皇後要三十名影衛
「皇家影衛?」
「不錯!」
「好,」夜天諍一口應承,「然後呢?」
「女兒已有計較,請爹爹放心!」
「為什麼不告訴他?」突兀地,夜天諍再次問道。
「什麼?」夜璃歌先是一怔,繼而回過神來,「你是說,傅滄泓?」
「嗯,」夜天諍點頭,「若他肯助你,此事定能成功
夜璃歌沉默,半晌,輕輕地吐出一句話︰「我,不想誤他
「你是說——」夜天諍目光一閃——自己的女兒,果然見宏識闊。
「我若此時跟他去北宏,他必有,殺身之禍夜璃歌眸色深凝,「北宏國君傅今鋮,猜忌心極重,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下手也從不留情,他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實是萬幸,也實是時時小心的結果,倘若我跟他去了北宏,傅今鋮要對付的,將不再是沐王傅今鐸,而是他!」
「你這番心思,可有向他言明?」
「……他,應該會明白的吧?」夜璃歌眸色清湛——以他的聰穎,以他的精明,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一層吧。
「璃兒,你還是不夠了解男人,」夜天諍卻微微搖頭,「明白是一回事,被欺騙,那又是另一回事
「爹爹?!」夜璃歌縴眉高聳——難不成,要自己告訴他,現在的分離,是為他好?只怕以他的傲氣,無論如何是接受不了的,倘若他孤注一擲,選擇與傅今鋮硬拼,到時,敗下陣來,甚至萬劫不復的,只會是他!
「罷了夜天諍擺手——他們到底還是太年輕,到底都各有各的傲氣,很多事,沒有痛過傷過,便不會明白。
相愛容易相處難,遙想當年,他自己又何曾不是經歷種種磋磨,方才明白這個道理?
「這是你娘的紫痕令,你帶在身上,也許會用得著從懷中掏出塊紫中帶黑的玉石,夜天諍遞到夜璃歌面前。
「是夜璃歌接過,緊攥在手心里,沖著夜天諍深深一躬,「女兒告辭
「歌兒……」看著已經走到門口的夜璃歌,夜天諍終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路上……小心些
「是夜璃歌再次答應了一聲,這才縱身躍上高高的屋脊,消失無蹤。
「天諍,」暗處身形一晃,卻是夏紫痕走了出來,眸中滿含憂色,「為什麼不告訴她實情?」
「我只是——」夜天諍深吸了口長氣,「希望咱們的女兒幸福
「可是——欺君,乃是遺禍滿門的大罪啊
「鳳凰展翅嘯九天,即便是皇權赫赫,也鎖她不住。難道,你不希望咱們的女兒,能快樂美滿地渡過她以後的人生麼?」
「那個傅滄泓,真有你說的那麼可靠?」
「是
他這一生,很少說是,一旦說了是,那便是。
只是他想不到,那個男人,比他所想象的,做得更加徹底,更加堅決,甚至堅決到,走向了他所期待的負面……
璃國邊界。
彤星城。
「听說了嗎?太子的大婚禮取消了
「取消了?為什麼?」
「太子妃都沒有了,太子一個人能大婚嗎?」
「沒有了?怎麼會沒有呢?」
「好像是被金瑞的暗探給截走了
「哪能呢,是前線戰事吃緊,領軍打仗去了
「都不是,是司天監監正說,今年皇家不宜婚娶,故而推遲了嫁期……」
「總而言之,這夜家鳳凰,又單飛了……」
「听說太子氣壞了,把自己關在宮里,不吃不喝,正鬧脾氣呢
小小的酒樓,南來北往的過客,扯著閑篇。
「水狼,」飲下杯中烈酒,傅滄泓側目看向侍立一側的黑衣男子,「我要你打探的消息呢?」
「……王爺水狼模著兀自隱隱作痛的胸口,欲言又止。
「嗯?!」傅滄泓的濃眉微微向上一挑。
「是!王爺!」不敢違拗,水狼將從炎京城中傳出的密報,恭恭敬敬地呈上。
夜天諍引咎離職?
夜璃歌失蹤?
太子大婚取消?
黑色濃眉擰得更緊,傅滄泓目光閃爍——夜璃歌,你這是在玩什麼?
視線緩緩移開,落到桌邊的驚虹劍上。那種絲絲裊裊的微澀與悶痛,再次在胸臆間彌漫開來——
夜璃歌。
為什麼?
為什麼你總在我絕望的時候,再次給我希望,又總在我希望的時候,將我推入絕望?
你的心里,到底有沒有我?有沒有我?
「王爺!」一道人影如旋風般卷進,直至桌前。
傅滄泓面色一凜︰「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六莊、九莊、十六莊暴露,莊中所有人等均被斬殺……一個……不留……」
傅滄泓雙眸赫然瞪大,話音冰寒︰「誰做的?」
來人搖頭︰「不知道。屬下猜測,怕是宮中那位
放于膝上的雙手驀地攥緊,傅滄泓額上青筋微微爆起︰「不可能……如果是他,不可能等到今天
「王爺,最近莊子里蹊蹺的事越來越多,王爺還是請盡快回國吧
「知道了冷然吐出三個字,傅滄泓伸手拿起驚虹劍,邁著沉甸甸的步子,朝酒樓外走去。
黯淡的天光,勾勒出他深凝的背影,冷沉如山。
十年。
為了經營出足夠的,用以保護自己的勢力,他用了十年。
按照爹爹臨終前的吩咐,時時處處小心翼翼,韜光養晦,藏納機鋒,外作閑散,內蓄-精銳,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曾想,他在暗中進行的一切,還是終被人察覺。
若是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在那人面前告他一個謀逆之罪——
傅滄泓的心,陡陡一顫——璃歌,璃歌,你不願隨我北上,難道也是因為,這個緣由麼?
積壓心中的郁悶之氣,剎那間一掃而空。
水狼火狼但覺眼前一花,他們的王爺,已然如流光般飛了出去。
蒼茫山水里,傅滄泓拔足狂奔,一股說不出的歡欣鼓舞,在胸中橫沖直撞——
原來,他的璃歌並不是不相信他,並不是不願跟著他,而是為了——保護他。
「若我有難,你當如何?」
「與爾共擔!」
猶記得碧倚樓中,他對安陽涪頊拔劍相向時,面對他的質問,她如斯答復。
原來,她並沒有說謊,而是預先洞察了所有的危機,選擇以沉默的方式,去一一化解。
倘若他們此時攜手,璃國容不得他們,北宏容不得他們,那麼天下間,無一處一地,能夠容得他們。
璃歌,璃歌,是這樣麼?是這樣麼?
望著高遠的長空,傅滄泓不住地叩問自己的心,卻久久,得不到一個,肯定的答復……
「王爺,走吧
邁步上前,火狼輕聲提醒道。
「水狼,」傅滄泓身形不動,字字深沉,「你不必隨我回國,仍舊留在炎京,如果……她有什麼消息,一定要及時稟報,听清楚了麼?」
「是——」水狼躬身領命。
「走吧最後朝炎京的方向看了一眼,傅滄泓背道轉向,緩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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