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第十四章 痛的不只是他

作者 ︰ 自由精靈

更新時間︰2012-09-13

天地茫茫。

飛雪飄零。

傅滄渤宛如一頭受傷的孤狼,拔足狂奔。

金絲銀履,已經被磨穿,凍裂的腳掌,滲出絲絲洇紅血漬,粘黏了血水,結成堅冰。

他卻絲毫不覺得痛。

夜璃歌,夜璃歌,我對你,是如此如此地,深信不疑,可你為什麼騙我?為什麼如此……費盡心機地來騙我?

顫抖著雙手,掏出那方綰成同心的錦帕,渾身卻不住戰栗,再也無法將其打開。

原來。

原來他視作至寶的定情之物,竟是這世上,最美的謊言!

夜璃歌,騙我很好玩麼?騙我能讓你開心麼?

不!夜璃歌!這世上任何一個騙我的人,都會為之付出代價!尤其是你,尤其是你呵,夜璃歌!

仰天一聲痛吼!那玉白色錦帕,被高高拋向空中,劍光橫縱間,錦帕,連同其中包裹著的玉簪,一同變成碎片,變成粉末!

長長的驚嘯,如怒雷震天!

一點黑影,迅疾從天際奔來。

「王爺!」

「璃國太子的大婚之期,還有幾日?」

「三日!」

「替我準備六匹千里馬!」

「王爺?!」玄衣男子抬頭,滿眼驚怔。

「去!」

「是!王爺!」

三天,只有三天,他必須在三天之內,趕到炎京。

他要阻止她!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阻止她!

夜璃歌,你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錚錚鐵蹄,從萬里雪原上如閃電般劃過,朝著北宏與璃國的邊關——

璃國慶嘉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

璃國太子安陽涪頊大婚前夜。

滿城焰火。

火樹銀花,不夜天。

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走上了街頭,滿懷誠摯地祝願,他們的太子,和太子妃,百年好合。

他們所深深衷愛的,仰慕的,贊頌的炎京鳳凰,終于名至實歸,即將成為他們所愛戴的太子正妃,甚至是皇後。

夜璃歌為後,是他們深深希望看到的。

因為她的美,因為她的善,因為她的強,因為她的非同凡響。

天下人皆知,璃國,因為皇上安陽烈鈞,和司空夜天諍大人,而走向鼎盛,走向富強,更會因這位胸懷大志的皇後,而開創一個更加輝煌的紀元。

璃國,會是富足的,會是安康的,會是祥和的。

「看到了嗎?」

高高的城樓之上,夜天諍立于一身隆重禮服的女兒身側,輕輕地道,「他們在誠心誠意地,為你祝福,為你禱告,他們在熱切期盼著,一位英明皇後的出現

夜璃歌笑。

向著下方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平平地,展開雙臂。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千歲!」

喧嘩之聲,如大海驚濤,滾滾漫過。

回望璃國數百年滄桑,近百位太子妃,想來,無有一人,能像她這般,得到全國上下,萬眾一心的認可。

亙古空前。

再無來者。

她該知足了,不是嗎?

她該坦然了,不是嗎?

只是為何,心間的那絲寂廖,卻如蔓草柔絲,怎麼也拔不去。

你我,都是寂寞的人,所以,你一定,會來尋我。

巍巍高樓之上,那個對著滿天星辰飲酒的男子,如此肯定地看著她,如此堅執地看著她,如此深切地看著她……

「夜璃歌——」

不盡的喧囂中,誰的戾喊,如飛箭流矢,直插-她的胸膛。

夜璃歌低頭。

卻只看到一片洶涌的人潮,那一襲黑衣,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稍縱即逝。

傅滄泓?

只是短短一閃念,夜璃歌幽澀地笑了——怎麼可能是他呢?怎會是他呢?

北邊傳來的密報,都說他去了白城,奉旨討逆。

白城,是比敖都更北的北方。

而她在南方。

中間隔著近萬里的距離,縱使他插上翅膀,也飛不過來。

自己,是多想了。

「璃歌——」一只手,輕輕攬上她的腰,卻是醉意微醺的安陽涪頊。

今日晚宴,因為心中高興,他連飲數十杯之多,早已不勝酒力,只為想多親近佳人芳澤,故而說什麼也不肯回宮,非要跟在夜璃歌身邊,共閱這歡慶之夜。

明日,這個絕世驚艷的女子,就將完完整整地屬于她。

明日,他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殿下,」他的親近,讓夜璃歌有些不適應,不由伸手推了推他,「你醉了,還是——」

不知是酒壯膽色,還是他實在已經忍耐了很久,安陽涪頊就那樣,張開雙臂,突兀地,非常突兀地,將她擁入了懷中。

從下方看去,只看到兩個重疊的影子,只看到他們,在盡情地溫存——

整個炎京的民眾們都沸騰了——他們的太子和太子妃,如此恩愛,伉儷情深,堪稱佳話。

深深隱匿于石獅之後,傅滄渤渾身冷寒,鋼牙緊咬,雙眸烈烈地盯著那一對處于燈火燦然之中的皇室準夫妻。

他好恨!

真的好恨!

卻亦渾身冰涼。

原來被深愛的人所騙,是如此地痛不欲生。

夜璃歌,難道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麼?難道從一開始,你就拿定了主意,要騙我傷我麼?

夜璃歌,我是如此地珍惜你,所以,才如此地小心翼翼,難道我的小心翼翼,錯了麼?

雙手十指,深深剜入石獅之中,留下十個犀利的洞,浸染了鮮血的洞……

夜深了。

歌舞寂寂。

燈火廖落。

熙攘的人潮,終于散去。

靠在夜璃歌肩頭的安陽涪頊,已經沉沉睡去。

「回宮吧轉頭看了眼旁邊的侍女,夜璃歌輕聲道。

八名宮侍立即抬來華麗的肩輿,夜璃歌扶著安陽涪頊,輕輕地踏了上去。

紗簾落下,遮蔽了那無雙風華。

「——太——子——啟——駕——」長長的唱道聲,響徹長街,行人走避,宮門開啟。

回到建涵宮,安置好安陽涪頊,夜璃歌褪去朝服,換了便裝,乘小轎出南宮門,回返司空府。

按制,明日清晨,她會以新嫁娘的身份,被六十四抬大轎,迎出司空府,前往建涵宮,整個儀式從清晨到深夜,費時近十六個時辰,方能完成。

過了明日,她亦將會有一個完全不同的身份。

不再是司空府中的待嫁少女夜璃歌,而是璃國的太子妃。

司空府中,一片清寂。

或許是所有的人,外出賞游未歸,也或許……

邁進碧倚樓時,夜璃歌的心,悠悠一顫。

眼前一切照舊,連晨起時丫環奉上的香茶,亦還擺放在桌邊。

可,她仍舊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

那是種濃郁的悲傷。

就算傾汪洋海水,也化解不開的悲傷。

壓抑得她想哭泣。

一寸一寸,猶如鋒利冰刃般,摧解著她心中那道,好不容易壘起的高牆。

「是你嗎?」

一片漆黑之中,她喃喃開口。

無人回應。

「……滄泓?」她試著輕喚。

「住口!」冷凝的身影,一點點變得清晰︰「你不配

夜璃歌垂首。

是啊,她不配。

她的確不配。

他把他的整顆心都交給了她。

她所還贈的,只有欺騙。

徹徹底底的欺騙。

「那麼你來,是為了什麼?」

「取回我的東西

「是這個嗎?」

驚虹劍。

同一個地方。

同樣的兩個人,同樣的兩柄劍,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上次,是他們的開始,這次,是他們的結束。

她給得輕松。

他亦還得輕松。

轉眼間便完成了。

他取劍便走,沒有絲毫猶豫。

緊緊地咬著下唇,夜璃歌強忍眼中淚水,也強忍心底那驟然泛濫的痛。

原來,她亦會痛。

即使選擇了遺忘,還是那麼,那麼地痛——

她想拉住他,她想去挽回,那已經被她親手覆滅的一切。

可她知道,不能了。

真的不能。

她不能再傷他,亦不能再逼自己。

否則,他們都會瘋狂。

嗤——

一絲銀線,驟然從窗外射來,勒住她的脖頸。

夜璃歌抬起手,還沒觸到那根顫動的銀絲,整個人已經被吊了起來,懸于窗前。

夜風回旋,輕紗飛揚。

那黑暗中的殺機,她不是沒有察覺到,而只是——無力躲避,或者說,不想躲避。

如果這樣死去,或許是一種解月兌。

有那麼一剎那,她這樣想。

這樣脆弱地想,這樣任性地想。

忘了家,忘了國,忘了他,也忘了自己。

這樣,她就不會再痛。

劍氣,橫掃而過。

銀絲斷裂,她飄搖的身子落下,落入一個冰寒徹骨的懷抱。

四目相對,卻沒有一絲情緒。

只余清冷。

那是一種絕望。

無聲的絕望。

從此以後,在他們的生命里,要存在很長一段時間的絕望。

即使絕望,亦不肯罷手。

這樣的愛,如烈火焚身,亦如雙面利刃。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一念惡魔,一念佛陀。

毀天滅地,負盡蒼生。

身形微微一動,他帶著她,穿窗而出。

凜凜殺機,從四面八方迫來。

原來,這個世界上,想阻止明日大婚之禮的人,遠不如他傅滄泓一個。

他卻只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

另一手劍招迭出,頃刻間連隕數十條性命。

衣衫盡染血色。

厲風蕩盡綺柔。

旋身落于地,他話音清寒︰「夜璃歌,我最後問你一次,要不要跟我走?」

夜璃歌張張嘴。

其實,她更寧願這一刻,就這麼死了,最好連他也死了。

或許他們的身體,會被深深埋入地底,被整個世界遺忘。

到那時,他們只會屬于彼此,也僅僅只屬于彼此。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不能如此自私。

她是清傲的理智的,剎那軟弱之後,已然恢復了常態。

她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她推開了他。

又一次推開了他。

傅滄渤的手慢慢下滑,直到夜璃歌的手腕。

然後,他的指尖觸到了一絲異樣。

他抓住她的手腕,翻轉過來。

那個猙獰的「忘」字,就那麼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一筆一筆,鐵劃銀鉤,幾乎撕裂了她的整個掌心。

原來。

不是他在自作多情,不是他一個人痛。

她亦痛。

男子反手將她拉了回去,深扣入懷抱,雙眸凜凜地盯著她的眼︰「夜璃歌,看著我

夜璃歌卻閉上了眼眸。

她不得不承認,在這場無聲的逼迫中,她已經失卻了自持。

她終不是他的對手。

她怕自己那一絲驚顫的目光,透露太多的情緒。

「夜璃歌,」他附在她耳邊,字字深沉,「你,只能嫁我

只能嫁我。

四個字。

字字掠心。

縴腰一緊,已被男子凌空抱起。

踏著冷凝夜色,傅滄泓大步邁向司空府的大門,仿佛所過之處,是他可以馳騁施為的領土。

上千只通明的火把,映出男子高大的身影,及滿眸鐵色。

負手立于院門前,看著那無所畏懼的男子,夜天諍忍不住深深感慨。

他不得不感慨。

面前這個男人的堅毅和膽量,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

真的。

他沒有想到他會趕來。

更沒想到在夜璃歌沉默的拒絕之後,他還會折回。

當然,那突破重重機關,縱上碧倚樓的殺手,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覺得自己的布防已經夠萬全,卻還是沒能阻擋住,這一場場意外的發生。

但他仍得傾盡全力。

不能讓他們離開。

這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作為一個父親,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幸福。

可作為一個臣子,作為一個男人,國之安危,重于泰山。

他不能罷手。

夜璃歌終于睜開了眼。

她不能再佯作什麼都不知道。

傅滄渤身上那股蓬勃的殺意,讓她心驚肉跳。

「爹爹——」她驀地轉頭,嘶啞著喚出聲來,「讓我跟他走——」

夜天諍眉梢揚起,看定自己的女兒。

「讓我——跟他走——」

夜璃歌再次重復,示意傅滄泓把自己放下地,第三次重復︰「讓我——跟他走——」

夜天諍往旁側退了一步。

所有的人都跟著他後退了一步,然後齊齊目送著,那一身冷肅的男子,和夜璃歌一起,走出了司空府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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