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26
「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嗎?」
「是
傾身朝後仰倒,傅滄泓抬頭,看著上方的盤龍簇紋。
她,還沒有回璃國。
「滄泓……對不起……」那日在碧水村分別時的每一個片段,依然在腦海里不住地晃閃,剜得他的心,陣陣攪痛,如許天來,非但沒有淡卻,反而越演越烈。
「攝政王府情況如何?」
「一派安寧
「章定宮呢?」
「也沒有任何異狀……」言至此處,黑衣人話音里卻帶了絲遲疑。
「怎麼?」傅滄泓立即撐起身子,定楮將他看住。
「有一件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璃國太子安陽涪頊,也至今沒有回京
「什麼?!」傅滄泓倏地坐直身體——不得不說,這個消息,顯然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夜璃歌沒回炎京,還可以解釋為個性使然,可安陽涪頊也沒回去……這,這實在太出乎人意料了。
眸色一冷,傅滄泓話音中已添了兩分殺氣︰「查到他的下落沒有?」
「沒有
「嗯?」
「伏在虞國的暗人一路跟蹤到延丘,然後,便失去了安陽涪頊的蹤跡……」
「該死!」傅滄泓一聲低咒,不由緊緊地握起拳頭。
「……你先,退下去
不過,他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怒意——因為他很清楚,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制造無窮的麻煩,他必須冷靜,好好地冷靜一下。
黑衣人一縱身,隱沒了蹤跡。
端坐在桌後,盯著明亮的燭火,傅滄泓沉思良久,視線繼而移到旁邊那柄照影劍上——這,是她留給他,唯一的信物了。
「娥眉輕顰笑婀娜,淡著胭脂添顏色。春風三月桃花面,勝卻萬里錦山河……」
當日種種溫柔,還未炙烈,卻已成過眼雲煙。
為什麼他這一段情,從一開始,就那麼地苦,那麼地難?
原本以為,就要走到盡頭,可探指的瞬間,卻再度發現,一切不過鏡花水月,這種痛苦與熬煎,又能向誰去訴說?又有誰,能夠理解?
透過殿門的縫隙,火狼靜靜地凝視著神情落寞的帝王。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沖進去,打斷他的綺思,讓他放棄。
只要肯放下,所有的痛苦便瞬間消彌——百步之內,必有芳草,皇上,你又何苦逼自己?
是啊,何苦逼自己呢?
只要不再執著,就不會有煩惱。
只要不再執著,夜璃歌如何,與他有何干系?
「火狼冷不防,帝王的聲音從殿內傳出。
「屬下在火狼趕緊收起思緒,平靜面容,推門而入。
「有事?」
「灤陽來的戰報火狼說著,趨步近前,將一封戰報呈遞于御案前。
傅滄泓接過,抬目一掃,眉峰向上挑起︰「士兵和叛匪都患上了瘟疫?這可是千古少見之事
「據暗人傳回的消息,軍中疫情甚是嚴峻,皇上您看是不是——」
「明日,派十名御醫前往,務必將疫情控制住
「……是
「你還有什麼事嗎?」
火狼卻是欲言又止。
「嗯?」
「倘若,」火狼的聲音變得極輕極細,「夜小姐在……」
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完,而是打住話頭。
殿中一時靜寂。
「屬下告退
偌大的龍赫殿中,只剩下傅滄泓一人,雖然照著十幾支明煌煌的龍涎香燭,他還是覺得冷。
像是臥在萬里雪原上,一般地冷。
他的光明呢?他的溫暖呢?他的希望呢?
向來堅韌的男子,情不自禁地抬起雙臂,緊緊環住自己的身體,可是冷意還是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朝他涌來,牢牢將他困住。
多麼想,多麼想你就在我的身旁;
多麼想,多麼想貼近你的心房;
這個世界如此荒涼,唯有你,可以照亮我前進的方向……
再次抬頭之時,他的雙眼已然變得通紅,身體里涌動的狂躁,迫使他沖出門外,發足飛奔,直至通天塔頂。
上次還沒喝完的酒,依然擺在那兒,傅滄泓抓起一壇,揭開封皮,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倒進口中。
到了這一步,也只有酒精,才能麻醉他,才能令他贏得,片刻的安寧。
次日清晨,衣冠整肅魚貫進殿的百官們發現,他們那「不負責任」的皇帝,又一次失蹤了。
眼見著太陽已經升到中天,萬般無奈之下,馮翊只得出面主持大局,處理一應政務。
及至事罷,百官散去,馮翊立即急匆匆地奔至龍赫殿,見到火狼,劈頭便問︰「皇上呢?」
火狼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舉目看向通天塔的方向。
馮翊頓時擰緊了眉頭——通天塔,是章定宮的禁區,若無皇帝諭旨,任何人不得擅入,難道說,他們這些大臣,只能這樣一天天地等下去,等到皇帝回心轉意?
佇立良久,馮翊長嘆一聲,終是揚長而去。
已經三天了,皇帝把自己關在塔上,對朝中的一切,宮中的一切,不管不顧不問,倘若不是因為外朝有馮翊,內宮有火狼,北宏國不知已經亂成了什麼模樣。
第四個晚上。
火狼終于忍不住,顧不得強闖禁地的後果,私自登上了通天塔。
他看到的,是一個胡子拉碴,滿臉倦容,渾身酒臭的潦倒男子。
那是掌握數千萬人生死,掌控一國之命運的帝君嗎?
火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稍一遲疑,他立即上前,劈手奪過傅滄泓手中的酒壺,重重砸在地上。
「嗯?」傅滄泓朦朦朧朧地睜開雙眸,看了他一眼,「誰?如此大膽?竟敢攪朕龍興……推出去,殺,殺頭……」
「皇上!」火狼一聲愴喊,跪倒于地,「皇上!請您振作起來吧!就算沒有夜小姐,您還有我們,還有這偌大的北宏……」
「北宏?」傅滄泓「嘿嘿」笑了兩聲,「北宏是個什麼東西?」
看著他這副模樣,火狼只覺手心陣陣發癢,本想劈面一個耳光將他打醒,可卻到底懾于他的身份,以及,為人臣子的本分。
「皇上,」將牙一咬,火狼心中已有計較,「若您真要夜小姐不可,那麼就趕緊清醒過來,秣馬厲兵,帶著百萬鐵騎殺過去,到時候,不管是夜府,還是璃國皇室,都會對您,俯首稱臣!」
「什麼?」傅滄泓微微睜大了眼,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他,「你說什麼?」
「皇上,應該……一統天下,到時候,天下都是皇上的,難道,還鎖不住一個,夜璃歌嗎?」
「鎖?」傅滄泓邪氣地笑了,抬起右手,模了模下巴——這大概,是他此生听過的,最有趣的話了。
是呵。
從前他總是依著她,慣著她,順著她,寵著她,處處顧慮著她,可結果呢?卻還是失去她……一統天下,想必,一統天下之後,便再沒人來騷擾他們了吧?璃國算什麼?虞國算什麼?一切的一切,都算什麼?
「哈哈哈哈——」立起身來,傅滄泓仰天長笑,那笑聲中卻帶著不盡的悲涼,甚至是淒苦……
他不想這樣的,一點都不想。
可是世事的發展,卻從來不遂他意。
他心心念念所求的,不過一個夜璃歌。
卻那麼難嗎?難如登天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就讓我,逆天而行吧!
……
一室靜謐中。
夜璃歌忽然睜開了眼,繼而抬手捂住胸口——痛,真的好痛,為什麼會這樣的痛?
「璃歌?」
旁邊的安陽涪頊也隨之醒轉,睜大雙眼看著她。
「我沒事,」夜璃歌擺擺手,「你……睡吧
安陽涪頊「唔」了聲,重新躺下,耳听得夜璃歌下了床,拉開屋門走出,雖然,他很想知道她此刻真實的想法,卻聰明地選擇沒有追問。
直覺告訴他,她有心事。
夜璃歌漫無目的地在幽靜的樹林里穿行著。
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定自己是感應到了什麼,可又很快淡滅。
本以為,躲到這天遠地遙之處,可以忘記所有的一切,可真的能夠忘記嗎?
倘若一段感情,能夠說開始便開始,說結束便結束,也算不得,是情了吧?
她承認。
是自己離開得太匆促,沒有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承認,每一次的離去,都是她太過狠心。
「唔……」抬起手來,夜璃歌捂住腦門,發出聲痛哼。
「既然放不下,還是去看看吧
一個幽涼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停下腳步,夜璃歌驀然轉頭︰「西楚……泉?」
「嗯西楚泉點頭,滿臉無所謂,一只手撐著下巴,意態悠閑,「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告訴你
夜璃歌不說話,只是拿眼瞅著他。
西楚泉漂亮的眉頭向上揚起︰「北方紫宸星座不穩,且四周黑氣團聚,有凶煞之象
「說明白點
「主……瘟疫
「瘟疫?」
「對,瘟疫,而且,」西楚泉撇撇唇,擺出副莫測高深的模樣,「這瘟疫最後,要落在至貴之人身上
「至貴之人?」夜璃歌忽然打了個寒噤。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西楚泉攤攤手,轉身而去。
烏雲從天邊涌來,遮蔽了月光,整片樹林沉入黝暗……
……
「皇上,請三思!」
「皇上,請三思啊!」
滿朝文武跪了一地,端坐在御案後的皇帝,卻始終一言不發。
良久,方直起上半身,眸光里卻透著許久不見的陰戾︰「三思?你們讓朕三思?已經死了幾萬人,還讓朕三思?!」
「皇上!」年紀最長的禮部尚書費徇挪動雙膝,跪行出列,「瘟疫比不得其它,皇上身系……」
「夠了!」一聲戾喊,傅滄泓將整個御案掀翻在地,大殿中頓時響起一陣旱天雷般的巨響,皇帝渾身罡氣勃發,頭上發絲豎起,「朕意已決!無須再議!」
扔下這麼一句話,皇帝拂袖而去。
大臣們個個面色錯愕,愣怔在地,好半晌才紛紛搖頭嘆息著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