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王越沒有一點心理波動,那也實在不可能,草原之王在黃金大帳怒斥,別說王越,就算是草原實際的掌控者也先,要被月兌月兌不花這麼責問,也會下意識地退讓,考慮一下這傀儡到底得到哪股勢力的支持,敢來跟自己翻臉?
「大汗,烤全羊自然需要火種,也需要一只料理妥當的羊,如若沒有火種,沒有羊,從何烤起?故之學生以為,說是為大汗烤一頭羊,火種與羊,自然是不須額外提起的,不知道學生這麼說,大汗可以為然麼?」王越強擠著那微笑,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一通他自己也不知道所指何物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回應月兌月兌不花的指責,而且還不能出錯。可是他不能去問月兌月兌不花,到底是什麼事,使喚得這位草原大汗發怒,認為自己欺騙了他。
因為王越真的就是騙了他,這事情要是一拆分細,謊話就越來越難圓,所以王越不打算讓自己陷入更加難堪和尷尬的地步,他只能說出這一番,根本他自己都不知道其意義何在的話來,便如算命瞎子所說的「父在母先死」一樣,盡管是廢話,但總歸是不會有錯的話。
「哼,狡辯!」月兌月兌不花冷哼一聲,把著濃密的胡子說道,「這與烤全羊怎麼能混為一談?阿傍羅剎到底什麼時候拔下朵顏衛呢?等一百年麼?還二百年?這種把戲,你竟敢耍到本汗這里來,真是不知死活!」
王越在這一刻,倒就定下心來了,他抬手作揖道︰「大汗又沒問,學生從何說起?五千青壯明軍,二千戰馬,一年之內,拔去朵顏衛!無論是為了大明還是為了大汗,家師言出必行,決不毀諾!」
月兌月兌不花听著便有點動心了,只是他麾下的將領卻不太願意,那些明軍俘虜,早就分發到下面大小部落去當奴隸了,王越要俘虜不就是要從他們嘴里挖東西出來麼?二千戰馬對于草原上的大汗來說自然是不多的,但從何而來?月兌月兌不花自然是會把這份額,分配到他們的身上。
于是便有人進言︰「大汗,卻不可听這明人輕言,天底下沒有這樣的事,如果阿傍羅剎收了人馬之後,不履行他的諾言,我們卻又能如何?或是他壓根就打不過朵**,那怎麼辦?我等不是憑白無故,惡了原來有意歸附的朵顏部?」
「學生領得人馬回去,即曰便與朵**開戰,你以為泱泱大明,便真沒了這二千匹馬,五千青壯,就辦不了事麼?這是為了顯示你們的誠意,顯示你們與也先不同之處,有了這些東西,家師在朝廷里,才好為此事開口。」王越這回顧不得等月兌月兌不花去慢慢細想了,這種事,說到底,就是虛的,愈是推敲愈有毛病。別說本來就是他臨時起意扯出來的事,鄰人盜斧的典故里,鄰人可是沒有盜斧,因著懷疑,不也越看越象是鄰人偷了斧頭的麼?
月兌月兌不花有在場好幾個將領,卻是頻頻點頭,在他們想來,大明物產自然是豐盛的,想來不缺這麼點人馬︰土木堡二十萬明軍潰散,整整二十萬精兵沒有了,當時草原上都以為也先可以一戰陷京師了,結果大明都沒見怎麼著傷筋動骨啊,京師保衛戰馬上就讓也先灰頭土臉縮回草原了。
這種人口的優勢,對于草原上的人們來說,很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感覺。
所以一時之間,他們絲毫沒有想過,王越這家伙臨時起意來詐月兌月兌不花的可能。
「若是阿傍羅剎戰敗呢?」月兌月兌不花揮手讓麾下將領先行噤聲,卻是這麼向王越問道。
王越沉呤了一下,這個問題可以有許多種回答的方式。
例如說丁一就沒有失敗過,或是丁一言出必行,至少從眼前來看,丁一說過的,都實現等等。但王越不準備這麼回答,因為這麼回答,說服力不夠,或者說,會讓月兌月兌不花覺得都是空話,只怕月兌月兌不花就要和麾下眾將仔細推敲分析利害了,他等不起。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對月兌月兌不花說道︰「此事干系重大,請大汗屏退帳內無關人等。」
月兌月兌不花見談到這地步了,再說他也不相信身無寸鐵的王越,能在這些草原將領面前行刺自己,當下揮了揮手,無關的侍從、侍女都退了下去,卻又對衛士說道︰「五十步內不得有人靠近。」看著衛士領命去了,方才對王越說道,「說。」
「但以一年為限,若一年之內,家師已將朵顏衛盡沒囊中,則十年之內,大汗不得教兵馬入朵顏。」王越說到此處,卻又接著道,「若軍陣之間,不能得勝,這件事怕就要請大汗出手了,不過家師到時會以七滴精血,咒死朵**!而後由學生領軍,與大汗一同夾擊朵顏部,事成之後,以哈喇河套密雲前衛為界,以南之地,直至古北口,盡為家師所有。」
七滴精血,這話月兌月兌不花听著是動容的。
因為草原上流傳著的說法,就是在貓兒莊,丁一以一滴精血,咒死一個伯顏帖木兒的親衛。而且以自身十三滴精血下咒,若丁一死,賽刊王或伯顏帖木兒將身死。據說後來也先不信,想殺丁一,于十萬鐵騎之中,賽刊王斷臂,伯顏帖木兒重傷。
若說阿傍羅剎,到底是否真如傳說中一般,是黑暗或黑夜之神,還可以質疑的話,還讓人听著感覺不足以盡信;那麼這以自身精血咒死對手的說法,就不由得月兌月兌不花或是在場那些蒙古將領不信了。
因為賽刊王就真的斷了臂,十萬鐵騎里,丁一也真的搶了他的皇帝殺將出去,如說這精血死咒是無稽之談,那麼試問這是如何做到的?對于不明白分子式,也搞不懂黑色火*藥顆粒化的威力,更加不明白一氧化碳中毒如何使人致死的草原人來說,以全身十三滴精血所以下的血咒,就是一個足以取信的說法和邏輯。
于是月兌月兌不花同意了王越這個協議,但他也聲明自己的要求︰「若一年之後,朵**依舊活著,或是朵顏衛依舊在朵**手里,丁家商隊凡出關者皆死,阿傍羅剎最好乞求這世上沒有白天!」這可不比也先派出巫都干那伙殺手,而是來自草原大汗的官方死亡威脅,就算是傀儡大汗,也絕對是不容輕視的血腥威脅。
王越能與丁君玥聊到一起,面對杜子騰時他也站在丁君玥的一邊,可見姓情之中,都是邀功貪戰的人,姓情之中絕對不乏冒險色彩的角色。已經到了這一步,哪里會有退縮的?當下笑道︰「何懼之有?若有違此約,不妨也賭上學生頸上大好頭顱!」
那麼接下來,就是接收馬匹和五千明軍俘虜了,王越表面看上去一點不急,他甚至讓月兌月兌不花過幾天再通知各個部落把明軍俘虜交上來都不遲,這倒是讓月兌月兌不花生了疑心,教著麾下的將領去尋王越喝酒,飲到酒醉時,卻是套出來王越半句話︰「都音部落的信使想來也應在回程之中,價高者得啊……」
月兌月兌不花與麾下將領再無遲疑,看來阿傍羅剎是在月兌月兌不花與也先之間,分別拋出合作的條件,就看哪邊給的價碼高了!大明,要說戰力,草原上此時的頭領,倒也不見得就十分看得起,但架不住大明人口眾多,再加上物產豐富,若是也先能得到大明承認、互市的話,那麼當瓦剌的實力龐大到一定程度,也先便不再需要他這個傀儡大汗了。
等到有了也先的兵馬,又有大明的財物,也先決不會只當一個草原上實際的掌控者,他想踢開黃金家族稱汗的想頭,也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情。月兌月兌不花覺得,在見識了丁一的神通之後,也先是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猶其當月兌月兌不花的弟弟滿都魯提出了一個補充的論證︰「巴達瑪說,許給我做婆娘的滿都海,等她長大了,就讓阿傍羅剎來把她搶去,給他當婆娘!」這樣看起來,極為符合也先父子控制別人的手段,月兌月兌不花不也是娶了也先的姐妹來當婆娘的麼?
當天晚上,各部落送到汗帳來的明軍俘虜便已逾三千了,倒真的沒有什麼老弱病殘的人,不是蒙古人特別厚道,說過的話都信守,而是老弱病殘的,早就捱不下去死光了,能活著的,便如丁一先前救出的七百士一般,都是原本就有極好底子的人。
王越第二曰剛醒來,就有人來通知他去接收五千俘虜,他有點不耐煩地告訴對方︰「學生還沒洗漱……」對方卻不容他多說,幾個蒙古將領過來,連勸帶扯的,就把王越扯了過去,粗略點了一回人數,王越還想再點一回,對方就不同意了。
「大汗說了,給你三千匹馬,連著這五千人,你帶了回去,我們這里有二十人,要跟著你去見阿傍羅剎!現時就走,帶著馬女乃和酥油餅在路上吃!」根本就不打算給王越拖延時間的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