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拿個意見吧。」胡慶余坐在沙發上放松了繃直的身體。
陸凱文坐在轉椅上望著簡單枯燥的石棉板吊頂發呆。
三天了,陸凱文一直在這個城市里轉悠,他幾乎轉遍了每一個角落。在這里他看到了鱗次櫛比的高樓,也看到了街巷間的陰暗。
留給陸凱文最深感觸的是那些站街女和洗頭女。她們的臉上掛著的職業的笑容和搔首弄姿的挑逗姿態讓陸凱文感到心慌。
每一次遭遇這些最底層的年輕女郎,陸凱文就忍不住聯想一個被遺棄的孤女的命運。
母親生活過的地方有著勃勃生機,更有草根命運的掙扎。
陸凱文克制住拉過每一個年齡相近的女孩詢問的荒唐念頭,他感受著每一個擦肩而過的年輕女孩帶給他的幻覺。
找不到母親的女兒,只有來到這片土地,只有置身在人流里讓自己和想像中的女孩走得更近一些。
漫無目的地閑逛,也是為了遠離內心的煩躁。為了躲避自己不願面對的自責。
終于,感到疲憊和麻木的陸凱文最後還是來到了自己在市的家—心海海洋世界。
坐在總經理辦公室里听過了程名揚的匯報,他還是不情願地找來了胡慶余。對胡慶余,陸凱文有些歉疚,又有些失望。
還是和以往一樣,這一次面對面的詳細匯報給陸凱文帶來的是更大的失望。幾乎排查了所有孤兒院同齡女孩,可是沒有找到線索。
不能責怪胡慶余,他幾乎用上了全部手段,拜訪、懇求、賄賂、威脅、偷盜等等五花八門的手段他都用上了。可是所有的結果都讓人失望。
懸賞帶給胡慶余的是更大的失望和疲憊。他收獲的只是一沓子讓人苦笑的巨額鑒定書。
唯一讓胡慶余慶幸的是這些女孩子里有了和自己關系特殊的人,可是胡慶余只能做一只**的貓,他可不敢把這些事情向正在煩躁中的陸凱文泄露。
「將近300個女孩來要求鑒定,我只能從中選出敘述的經歷最接近你的描述的40個人進行鑒定,就是這樣我都覺得對不起你。我真的不知該怎樣繼續了。這花費太大了,凱文,咱們是不是暫停這種燒錢的鑒定呀。」胡慶余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意見。
他真的厭煩這樣的事情了。鑒定中心早已對他這樣的客戶采取特殊優惠,可是他依然覺得自己是在揮霍。他不願意做這個團隊的特殊角色,每次看到程名揚看著自己的眼神都讓自己覺得自己是個異類。
「不行,只要你覺得有可能,就不能放棄鑒定這個最直接的方式。這不是錢的問題。胡叔,你不要有負擔,也不要覺得自己的角色多麼尷尬。在我的心中,你的工作遠遠比名揚他們重要。只是委屈你了。」陸凱文收斂了失望的情緒,他盡量表現得振奮。
胡慶余的眼角有些濕潤。他張張嘴又合上。此時他不願多說一句話。
「凱文,這樣規模的尋找還是一無所獲,我不知該不該說。會不會……」胡慶余感動之下忍不住提醒。
陸凱文煩躁地揮揮手制止了胡慶余的話,他不想听下去,胡慶余的提醒他不是沒想過,可是他不允許這樣的想法成為放棄的借口。
放棄尋找,就是放棄自己對母親的承諾,就是放棄自己的母親。
自己沒有心思去追究自己的身世,自己只知道那個撫養了自己的母親給了自己全部的愛。讓她在天堂里得到女兒的消息是自己的責任,讓她的女兒幸福是自己回報母親的唯一方式。
即使她的女兒真的不在人世了,自己也必須有一個明確的答復。
如果她的女兒像那些偏僻地方的女人一樣早早成家,那自己就在一旁關注呵護。
如果她的女兒還沒有成家,那就把她放在身邊像個公主一樣去愛。
這就是自己的命,一個突然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使命。
與對寧飛揚的報復相比,陸凱文知道,這個才是母親的心願。
那個寧飛揚只是母親的一個情感糾結,而這個杳無芳蹤的女兒才是她內心的一切。
至于自己,不過是一個幸運的棄兒。不過是那個女孩的替代品。自己佔有了本該女孩享有的愛。
只有去愛那個至今飄渺的女孩,只有放下這份沉重的債才有完整的自己。
沒有時間自責,也沒有必要自責。因為自己根本沒有完整的靈魂。自己的靈魂早已經附著在母親和寧可兒身上了。
對不起了,被自己傷害的女孩。自己只能做一個不負責任的偽君子了。
這個世界太多的事是不能解釋的,也是沒有結果的。
陸凱文在海洋世界里讓思想漂浮。他不得不讓自己有一個答案,盡管這個答案違背自己的心願。
機場的候機大廳里人流涌動,人們都在熱烈表達著離別的各種情緒。
蘇晴坐在座位里,她可以保持著和其他人的距離。
在不遠處擠在一起談笑的一家人深深吸引了她。這樣的一家人似乎和自己很近,但又像是很遠。
寧悅的樣子很興奮,她的行李很多,里面多是肖竹影給她買的各種s市的小吃和特產。
「悅悅,自己關心自己的身體和生活,媽媽不在身邊,你自己注意呀。」肖竹影反復嘮叨著。
蘇晴已經記不清短短的時間內听了多少遍肖竹影類似的絮叨。看著寧悅不耐煩的敷衍,蘇晴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有些不是滋味。
「這就是媽媽的愛嗎?雖然絮叨,可是那麼真實。為什麼寧悅會那樣的反應呢?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愛對有些人一生都只是在幻想嗎?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愛是多麼珍貴嗎?」蘇晴心里浮想翩翩。在這一刻她腦海里是一個模糊的身影,那是一個自己把想像中的人和自己那未見過面的養母重合的影子。太模糊了,她無法真切抓住那個身影。
「我的母親究竟在哪里?她應該在國外嗎?為什麼要拋下我偷渡出國?為什麼那樣感人的信里沒有提到自己的去處?為什麼我會被拋棄?她沒有尋找自己的女兒嗎?她對我是什麼樣的感情?」蘇晴心里涌起無數的問題,這些問題她從來沒這麼強烈的意識到。正是肖竹影送別女兒的情景喚醒了這樣的意識。
有媽媽的感覺竟是這樣溫暖。可是被媽媽拋棄的現實卻是這樣冰冷。蘇晴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中掙扎。
對媽媽的情感一直是淡漠的,從小見到別人家的母親對孩子的疼愛時很羨慕,但是自己一直被安慰著。自己的母親因為難產而離開,她給了自己最後的但最強烈的的愛。自己並沒有覺得自己可憐。因為媽媽的靈魂一直附著在自己身上。
可是直到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來照片上的母親慈愛的形象被徹底撕碎了。
自己成了棄兒。原來自己竟然還有另外一個母親。自己聊以**的難產的母親竟然和自己沒有一點關系。
從此開始了命運對自己的捉弄。
只有一封遺棄自己時留給自己的信,那娟秀的字跡和透著濃濃愛意的信讓自己總是把母親想象成一個美麗的母親,可是自己被遺棄的事實也讓自己不停地怨恨這樣的美麗。
這樣的美麗和信里對寧飛揚的涉及讓一切變得扭曲。
從那時起,自己產生了男女愛情深深的厭惡和警惕。
虛偽和不負責任是自己對愛情的觀感。
陸凱文對自己的戲弄讓自己對愛情再一次深深失望。
或許自己只配被這樣不斷戲弄。
看著肖竹影身邊撫慰妻子的寧飛揚,蘇晴感到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情緒。那是滑稽。
溫情被撕開後就是**luo的虛偽和諷刺。
冷眼旁觀的蘇晴發現自己並沒有窺視別人內心的興奮,她只有倦怠。
自己可以蔑視這個虛偽的人,可是自己卻不得不賠上自己的青春。
一步步掙扎到他的身邊就是為了看到他的生活中的情景,就是為了看到今天這一幕?這樣的代價是否值得?
高中和大學的生涯自己忽略了自己的青春。工作中自己遭遇了海外華人上司的玩弄。對李曉白的一再傷害,對自己弟弟的一次次欺騙。這一切就是為了這個對自己沒有一點印象的中年男人?
此刻這個中年人正在不遠處扮演著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的角色。而自己正在一邊忍受翻涌而起的酸楚。
還是不能放棄,即使生活中還有更加不堪的遭遇,也只有和他一起沉沒。只有那樣才會讓他償還一切。
寧悅跑過來的身影遮住了蘇晴怔怔望著寧飛揚身影的混沌目光。
寧悅的胳膊摟住了自己的肩膀。
「再見了,蘇晴姐。你一定要答應我成為我們家的一員。如果我不回來,你也可以替代我。」寧悅的耳語讓蘇晴有了一陣瘙癢。
蘇晴機械地擁抱自己的妹妹,她的眼楮依然瞟著寧飛揚的方向。
「放飛自己,讓自己過無拘無束的生活。姐姐祝福你。」蘇晴附在寧悅耳邊的耳語更像是喃喃自語。
寧悅有著短時間的迷惘,蘇晴的語氣是那麼自然,是那樣的親切動人。
她的耳語更像是一次催促,她似乎在催促自己下定決心。
也許離別讓人唏噓,也許離別讓人心動。
寧悅能做的只是把這份祝福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