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汐確信,自己奔跑在倒霉透頂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大概倫敦三分之二的女人都想要她這周的日程表——周三、五晚,周六上午與‘杰出’的諾蘭先生排練,周六中午與‘人見人愛’的喬在酒店開房,更正,共進午餐。與其說是受寵若驚,還不如說是驚恐過度,她自覺專訪喬不會太困難,反正一咬牙一跺腳,堅持個把小時就可以逃之夭夭,但與諾蘭每周‘約會’三次,可沒那麼容易過關。
李汐收到日程表時,有種沖動想給諾蘭發條短信,內容是‘親愛的,我體力堪憂,經不起您這種高強度的j□j’……當然這條短信始終躺在李汐的腦海里,部分原因是她沒有諾蘭電話號碼,主要原因是她沒這個膽量去‘調戲’大明星諾蘭,如果這種吐槽也叫做**的話。
在幾年前,李汐剛剛步入職場時候,這種與名人進餐的事兒能令她興奮上好幾天,但隨著她接觸的明星越來越多,這些听起來夢幻如肥皂劇的事兒就越難勾起她興趣。通常情況下,這些電影電視明星、歌壇天後們和李汐僅隔著一張桌子,相對而坐。他們妝容服帖,衣著華麗,配飾恰到好處,幾乎可以滿足普通人對明星的所有幻想,但這些名人唯獨沒將自己的腦袋里面裝扮妥當。
走神發呆、放空眼神、前言不搭後語的訪問已經算是非常順利的,李汐最害怕那種一上來就自顧自說下去,根本不听提問長篇大論的明星。有誰會關心阿湯哥信仰的宗教是不是邪教,又有誰想知道薇諾娜賴德的戒毒心得體會?
實話實說,這些訪問不全然是一團糟,阿湯哥和薇諾娜之流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只是為了專訪他們,一個記者通常要打耗時一兩個月的長久戰役,光是約定采訪時間有時就會改上七八次。更何況和這些大明星聘請的宣傳代理人就界定提問範圍要經歷的種種軟硬兼施,李汐經常要準備一兩百個問題,而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會被代理人槍斃掉,種種抓狂不足為外人道也。
費勁千辛萬苦,終于到了專訪時刻,那些名人總會以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理由遲到早退,兩個小時的訪問縮減成四十分鐘已經是萬幸之事。饒是內心急得火燒火燎,李汐面對明星時還要維持微笑,柔聲提問,務必要盡職盡責為風尚讀者寫出滿意的文章。李汐時常覺得自己是角斗場里的女角斗士,被困在狹窄的空間里,只有拼上老命才有可能保住飯碗。
李汐從不否認,有那麼一刻,與光彩照人的明星們同坐在昂貴的咖啡廳,喝著不知道是貓屎還是狗屎的天價咖啡,為一個冷笑話相視而笑,那種感覺並不差。但咖啡見底之時,就是他們各自返回真實世界的時刻,而他們的人生從此不會再有交集。下一刻,明星們在設計師喬治阿瑪尼位于米蘭城波爾歌努佛街的豪宅里喝著起泡酒、躺在游泳池旁曬太陽,而李汐則背著電腦包奔向bs店,要趕在關門前買上一只牙膏。
女明星們猶豫選擇手牽手走紅地毯的人選,是喬治克魯尼還是萊奧納多迪卡普里奧,亦或因復仇者聯盟而正當紅的湯姆希德勒斯頓?李汐則因男友本尼急轉直下的態度而憂心忡忡。每個月她都在擔驚受怕,如果雜志沒有采用自己的稿件該如何支付房租,而那些大明星花上j□j位數在倫敦曼哈頓迪拜豪置產業,哪怕那些房子他們不會住三次以上。
李汐對于明星的生活是羨慕嫉妒不恨,就好像看演出,帷幕緩緩掀開,觀眾隨著劇情跌宕或流淚或微笑,終有曲終人散之時,重返自己的人生。作為名利場近距離圍觀者,李汐對這份工作很知足,她從沒想過跳進大染缸過鎂光燈下的人生。
然而這一切,都被影帝諾蘭給毀了。李汐甚至不想問副主編從哪里得到自己將出演歌劇院魅影的消息,她只是茫然地被卡蘿狠狠地吻著面頰︰「我的小珍珠,小寶貝!這麼大的消息你怎麼能瞞著我呢?你不用答,我懂我懂,你們亞洲人就是太內斂太容易害羞,被大明星諾蘭從幾十個明星里挑中,真有你的,汐汐!彩排時間之類的你不用擔心,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心肝汐汐,我只是吩咐你去邀訪諾蘭,沒想到你太有能力了!這對咱們雜志社是不花一分錢的好宣傳啊!汐汐,你的出色表現我都看在眼里,你就放心好好干吧
李汐只能被動地點頭微笑,她能說什麼,從一開始她她就注定是被推來推去的小兵棋子,輸贏不在掌控。她只希望諾蘭對她的‘報復’能長久些,否則只去彩排一兩次就開除,卡蘿恐怕不會再用好姐妹面孔示人。李汐想向好友吉瑪倒苦水,但吉瑪完全沉浸在各種關于諾蘭和喬的小劇場里無法自拔,而露娜更是樂見其成,她似乎對能與李汐同台演出表示出極大的熱情。
工作與生活的雙重壓力弄的李汐疲于奔命,偶爾她也想如學生時代一樣,喝瓶啤酒,和閨蜜好友發瘋上整夜,哭也好笑也好,鬧累了大家席地而睡,第二日醒來又是嶄新一天。那時候沒人告訴她,成長的代價是將苦惱憋在心里,學著笑臉迎人。
也許還有一個人,能說幾句寬慰的話令自己心安……李汐撥通了男友本尼的電話。
鈴響了七八聲後,本尼慵懶的聲音出現在電話那頭︰「汐汐
「本尼,我,我想告訴你這周六要加班,我可能要晚上才能到家,沒法去火車站接你李汐听到本尼的聲音,一時詞窮,吞吞吐吐地說。
「哦?」本尼說︰「听到你要加班我很抱歉,我本來要周六帶你去中餐廳吃飯的
李汐一怔,她記不得上次本尼主動約她吃飯是什麼時候︰「太抱歉了本尼,打亂你的計劃,周六還要加班真是沒人性
「別擔心本尼輕聲道︰「既然這樣,我周六晚上再回倫敦好了,也許我們周日早晨可以去吃頓培根大餐
李汐感覺自心底涌上溫暖,也許本尼重新開始積極地對待他們的關系,李汐欣慰笑著。
「周六離開雜志社後給我打個電話,如果那時我還沒到家,咱們去喝一杯本尼說。
「好的李汐完全同意本尼的建議︰「周六見,本尼,我很想你
「到時候見本尼說完,隨即掛斷電話,李汐听著耳機里傳來的滴滴聲,無奈地苦笑著說︰「就不能說一句,我也很想你嗎?」
自周一宣布中選名單到周三晚第一次排練,不過五十幾個小時,安妮和諾蘭吵了十三次,大部分是安妮在喋喋不休抱怨,而諾蘭靠在沙發上默不吱聲,這等定力令二人的共同經紀人伊恩深表佩服。
伊恩長期飽受噩夢困擾,夢中他拿著把ak47沖安妮掃射,硝煙滾滾,天昏地暗,隨著最後一顆子彈落地,他本以為世界就此清淨,但安妮——戰斗值破表的安妮好似僵尸般,扭曲著身體從黃沙中爬起來……伊恩曾把這個夢講給諾蘭,諾蘭對此的回答是︰「也許你下次試試種豌豆,夜間的話種蘑菇,會有奇效諾蘭的答案顯然不能讓伊恩滿意,但他們倆一個是不敢叫安妮閉嘴,一個是不願叫安妮閉嘴,到頭來只能令安妮的公主病深入骨髓。
影帝諾蘭不聾不啞,安妮的絮絮念自是听進耳朵,說不鬧心是假話,但他並不怪安妮。喪兄之痛靠時間並不能可醫治痊愈,飛機停在西斯羅的那一刻,安妮渾身發抖,緊緊攥著諾蘭的手,諾蘭以為她會流出眼淚,誰知道安妮只是死咬著嘴唇,硬是把淚水憋回眼眶里。
自泰森過世後,他們像是達成默契般,絕口不提這個名字。但有些人,不是不提就會淡忘,有些傷口,不是不踫就會結疤。這些年,安妮惹出了一樁接一樁的麻煩,諾蘭疲于應付,他深知要解開安妮,甚至是自己的心結,只有重返英國,但他始終下不了決心,如果不是安妮又闖禍,諾蘭也不會強拉硬拽將她帶回英國。
讓安妮出演卡爾洛塔是諾蘭計劃中的一部分,事實上為了能讓安妮出演這個角色,諾蘭私下主動致電韋伯爵士,請求由自己來擔任這場義演的導演。韋伯雖與諾蘭私交甚好,但他一開始並沒有太大把握諾蘭可當次重任。諾蘭不惜求助韋伯好友——知名制作人卡麥隴麥金托什替自己美言,這才取得韋伯的許可。
卡爾洛塔這個角色的性格和安妮如出一轍,現實中安妮倨傲驕橫,就算是諾蘭的批評她也毫不在乎,諾蘭指望能借卡爾洛塔一角為安妮敲響警鐘,幫她看清前行方向,同時諾蘭也希望能借這次與安妮共演之機,好好培養她如何參與團隊合作。
選擇記者李汐扮演女主角克里斯蒂完全不在諾蘭的計劃內,當他將中選演員名單親手交給韋伯後,這位英國音樂劇界泰斗級的人物對此驚詫不已,即使他看過李汐的試唱錄像後,仍不解諾蘭選擇李汐的原因。
「這個女孩外形普通,聲音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唯一令人稍有興趣的是這女孩眼楮里的怒火,但並不符合我心中克里斯蒂的形象。諾蘭,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中意她?」
「安德魯,這個姑娘不是艾美羅薩姆,更不是莎拉布萊曼,她沒有前者的靈氣柔美,也沒有後者的天籟之音。她普普通通,一個娛樂圈里過目即忘的姑娘,不正符合克里斯蒂的身份嗎?這樣的姑娘,一旦爆發,才會令人驚呼是魅影的魔力吧。安德魯,也許我能從她身上挖掘出另一個克里斯蒂,也許對于這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她能給出不一樣的解讀
「我不知道這姑娘有什麼本事,令你如此相信她,不過我既然說了,義演事務由你全權負責就絕不會插手
「我不是相信她,是相信自己的眼楮。不插手?還是只插手男主人公?」
「我們之前達成一致,男主人公由我指定,其他演員你可隨意挑選,諾蘭
「我只希望那個青春偶像值得你這麼打包票
「我同樣相信自己的眼楮!諾蘭,關于魅影人選一事待時機成熟由我親自宣布,希望你暫且對劇組成員保密,安妮也不例外。公關人員已經發給各大媒體稿件,按照你的要求,將重點放在你和安妮的首度劇場合作上,只是草草提過扮演女主的姑娘名字,連照片都沒有奉上
「感謝諾蘭有力地握了握韋伯的手。
諾蘭決不會承認,他在韋伯面前是虛張聲勢,事實上直到李汐走進他家的前一刻,他都沒法肯定這個中國姑娘會同意演出克里斯蒂。諾蘭躲在角落里,將眼神鎖定在李汐身上,看她蹙起的眉,看她撇著的嘴,看她因安妮的無禮而微微弓起的後背。當他們眼神相遇,她沒有膽怯更沒有示弱,而是直勾勾瞪著。諾蘭差點就要噗哧笑出聲,但見李汐一臉嚴肅,諾蘭只好故意板著臉拿話揶揄她。
當李汐說出我拒絕的時候,諾蘭自覺贏定了,他本可以把話說得更委婉漂亮,甚至是恭維這姑娘幾句,但諾蘭像是惡作劇般將李汐引入自己的對話圈套里,他要讓李汐心不甘情不願但仍無可奈何地同意出演,就像克里斯蒂被魅影命令著登台演唱一樣。
當每個中選者端著香檳和諾蘭握手致謝時,李汐面朝窗外發呆著。諾蘭借著眼角余光望見陽光灑在李汐周身,她的頭發烏黑發亮,似能反射倒影,算不上美人如畫,在場的女演員們多比她姿容秀美,李汐的容貌更是與諾蘭合作過的大牌女藝人無法相提並論。但搞不懂為什麼,這確實諾蘭最為期待的一次合作。
「能住在這種房子里……」李汐小聲對演梅格的女演員說著︰「那討厭的家伙真是幸運死了
這是諾蘭唯一偷听到的話,幸運嗎?諾蘭環視自己死氣沉沉的家,嘆了嘆氣。
周三晚七點半,慈善義演歌劇院魅影第一次排練,劇組租用了距離女王陛下劇場不遠的一個半地下私人小劇場。此刻小劇場內熱鬧非凡,到處是忙碌的工作人員和捧著劇本閑聊的演員。
「為什麼不能讓服裝組派人來家里量體裁衣呢?」安妮坐在休息室高腳凳上,不高興地盯著鏡子問道。
伊恩擦擦額頭的汗︰「諾蘭認為沒必要讓服裝組的人來回奔波
「付工資不就是讓他們干活的,諾蘭對待那些不重要的人太寬容了安妮冷聲說,她見伊恩沉默不語,愈加不滿,又開口道︰「諾蘭呢?」
「他在一號更衣室伊恩借故離開,他剛出門便看到一身職業裝匆匆跑過來的李汐。
「抱歉,地鐵罷工,我一路小跑還是遲到了李汐見到伊恩忙不迭解釋著。
伊恩友善笑道︰「你不是最遲的,罷工鬧得好幾個演員都打電話過來說要晚些才能到。第一天排練,都是些雜事,晚點也沒什麼。你先去更衣室等著吧,一會兒服裝組的人要給你量尺寸伊恩朝李汐擠擠眼補充道,「我不是導演和副導演,被我撞見遲到也沒關系哦
李汐被伊恩爽朗笑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含混道了聲謝,便低著頭朝盡頭的更衣室走去。
伊恩見狀,剛要張口叫住李汐,卻又迅速收了聲,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盡頭那間更衣室是導演諾蘭專用更衣室,工作人員還未來得及在門口貼上名牌,似乎沒人告訴李汐這事兒……唉,真是糟糕呢,伊恩笑咪咪地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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