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病時便已開春,春上紛紛揚揚落了場桃花兒雪,這才徹底放晴。
盡管隔幾日皇上就要留宿漪瀾宮,可蘇嫣一直冷冰冰的,除非問些蘇家諸事,其余的她幾乎不做回應。
當日即冊封她為四妃之首,後又為她父親加封侯爵,兵部尚書兼錄上陽御史,蘇氏一門,滿堂風光。
曾經以為這樣極致的榮寵,這樣睥睨後宮的萬丈風華,正是自己辛苦所求的一切。
今時今日,除了已故的皇後,她便是這宮里最尊貴的女人,可本該有的快意一絲也沒有得到,反而索然無味。
她捻了朵桃花,輕輕揉了揉,將殘破的花瓣隨手一撒,直到坐在榻上時,忽而覺得疲倦無匹,若不是為了庇佑靖兒平安長大,她一刻也不想呆在這森然的皇宮里頭。
蘭若進來通報,「小姐,淑妃娘娘帶了各宮小主在殿外候著,說是來給您請安。」
見蘇嫣若有所思,神情恍惚,探頭問,「可是還如從前那樣,以您身子不適,將她們遣走?」
蘇嫣收回目光,緩緩坐在妝鏡台前,「不,讓她們候著,本宮稍後就來。」
蘭若不敢多問,桑榆招呼著婢子們端水更衣,蘇嫣許久沒有細心裝扮過,拿起釵環的手有些生疏。
桑榆知道她仍未走出喪子之痛,遂仔細幫她綰發,「如今娘娘貴為貴妃,發飾華服自然都要不同了。」
蘇嫣看著菱花鏡里那張的漸漸恢復神采的臉,「桑榆,我不想再和她們爭下去了,因為我如今才明白,這些都是鏡花水月,哪天一松手,就甚麼都沒了。」
桑榆手中不停,將九羽鳳釵簪上道,「權勢冰冷,唯有至親骨肉才是根本,可是其實娘娘該瞧得遠些,只有保住地位,才能不再讓自己親人受到傷害。」
「但在我決意放下之前,還有一個人,我絕不會饒過她。」蘇嫣回眸淺笑,妖嬈萬千。
淑妃、賢妃、德妃右下座首位,琪妃、菡婕妤、蘭小儀、甄才人等人次第後延,周采女等位分低的小主們則是左側落座。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來漪瀾宮請安,不禁抬頭,畫梁雕棟,百鳥朝鳳,華貴非凡。
要比從前淑妃的萃芷宮華麗太多,教人不禁暗自感嘆,嫣貴妃的榮寵,自是無人可匹。
「先是等了一個月都不見咱們,這好不容易見了,又遲遲不出,新晉的貴妃娘娘就是不一樣。」蘭小儀靠著椅背,身形凸顯,諷道。
「即將為人母妃,蘭小儀還是謹慎些為好。」琪妃不悅地打斷她。
「我不過是說了實話罷了。」
賢妃臻首輕抬,「就如蘭小儀你身懷六甲這般嬌貴,都及不上人家分毫,可見陛下心里的分量計較,如此,就不要再不知輕重說些惹人非議的話來了。」
蘭小儀臉色不好,甄才人拉了她衣袖,示意她閉口,眾人竊竊私語,各有所見。
琪妃見林清清靜坐不語,便關切地問,「許久沒見嫣兒了,妹妹可是也替她高興?」
林清清訕訕一笑,眼神飄忽,「那是自然。」
琪妃拍了拍她手背,「以後咱們更是要姐妹齊心才是。」
林清清笑的越發僵硬,只得應下。
三盞茶的功夫,終于見桑榆出來,她徐徐福身,「嫣貴妃到。」
聞聲望去,就見絳紅色身影緩緩步出。
唇不點而朱,眉輕描而黛,眼梢兩抹淡朱色微微上挑,妖艷嫵媚,華貴絕勝牡丹。
金絲滾邊的裙擺上,一只九色鳳凰展翅欲飛,鳳尾如蓮,開到裙擺最下端。
風姿卓然,艷壓群芳。
眾人恍惚,一時不能回轉。
淑妃帶頭,皆下座行禮,「臣妾見過貴妃娘娘。」
蘇嫣落座,隨意地倚靠在鳳榻上,顧盼流轉,雲鬢鳳釵,千嬌百媚的面容上卻覆上了一層冰霜,教人望而卻步。
及至今日,下座不論存著何種心思的妃嬪,才真正明白,從前那個嬌憨嫵媚的蘇嫣早已不復存在,有的,只是面前這個位分尊貴的嫣貴妃。
「都起來罷。」蘇嫣美目顧盼,不經意掃過底下,將她們神態盡收眼底。
仍是淑妃先開了口,「明日,臣妾便將六宮的細則賬目統統交給貴妃娘娘您,還有膳、衣、珍等各司掌事也會前來拜見。」
德妃便跟著道,「素來後宮諸事由淑妃娘娘代理,想必已經理順了頭緒,如此匆忙調換,只怕不妥,還望貴妃娘娘三思。」
蘇嫣啟唇一笑,「哦,德妃姐姐的意思,是本宮沒有本事打理六宮,最好是做個清閑貴妃,只管伺候好聖上,旁的事皆不用管,對麼?」
德妃心驚,忙地解釋,「臣妾並非此意!」
蘇嫣兩袖攏在身前,定聲道,「本宮猜想,下座列位,皆是這般忖度。但我今日先要說明,這貴妃本宮既然有本事當了,自然也得有本事教人信服。若不能教人信服,本宮會親自將鳳印拱手讓賢。」
德妃原本煞白的臉色,有所好轉,倒是淑妃神態自若,洗耳恭听。
蘇嫣微微擺手,遂次第添上了茶水。
「德妃姐姐說的對,本宮初理六宮,自然還有很多事需要向淑妃姐姐請教,是以各司事務先不必交到本宮這里,仍由淑妃姐姐代理,你們看如此可好?」方才那冷厲之色一瞬即逝,她展顏而笑,看上去又十分可親。
甄才人徐徐下座,「貴妃娘娘胸襟豁達,自當為六宮典範,臣妾願事事听憑娘娘吩咐。」
琪妃為蘇嫣表姐,自是全力支持,也跟著說了回話兒。
一旁的蘭小儀心中不忿,她與甄才人本是一屆入宮,私交也當算不錯,可見她如此,不由地感到不屑。
待甄才人回座,蘭小儀輕聲耳語道,「原以為甄姐姐是個聰明識理的,今日看來不過爾爾。」
甄才人只淡淡答,「妹妹慎言。」
末了,淑妃才恭敬地應下,她雖最早入宮,可在人前亦能如此泰然,教蘇嫣不由地另眼相看,能比宜妃活的久,卻有獨到的本事。
只憑能屈能伸這一條,就比許多人強了數倍。
沉吟片刻,蘇嫣突然話鋒一轉,「才想起來,本宮還有事要說于菡婕妤。」
林清清本就如坐針氈,恨不得早些結束,听她點到自家名字,心頭猛地一沉,面上並不顯露,仍是一脈溫婉地應道,「貴妃娘娘請說。」
蘇嫣愁眉微鎖,嘆道,「本宮喪子,心中悲切萬分,難以解懷。而安樂公主乖巧可人,本宮對她喜愛有嘉,是以向菡婕妤討過來,養在本宮膝下,聊以慰藉。」
林清清听完,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月兌口道,「嫣兒!」
蘇嫣睨著,她遂改口道,「貴妃娘娘,臣妾只有安樂一位帝姬。」
「本宮一個帝姬也沒有。」
林清清自知失言,下座深深鞠躬,「安樂自幼跟在臣妾身旁,只怕不能習慣。」
蘇嫣再道,「本宮的漪瀾宮難道比不上瑤蓮殿?還是菡婕妤認為本宮會虧待了安樂。」
蘇嫣說話時,虧待二字拉的尤為重些,旁人不知內情,可林清清此刻已然懵了神,僵持中,林清清竟是就地跪下,哀求道,「貴妃娘娘如何懲戒臣妾都好,只求不要將安樂帶走。」
蘇嫣輕哧一聲,「何出此言?本宮為何要懲戒于你?」
林清清語塞,再次叩首,蘇嫣卻不為所動,冷冷丟下一句,「此事本宮心意已決,不過是看在你乃安樂生母,遂知會你一聲,也省得旁人說三道四。」
林清清咬破下唇,恨恨地凝著上座之人,那臉龐如此陌生,陌生如初識一般。
蘇嫣明白林清清心中所想,想讓她顧念舊情,可是舊情,早就被她消耗殆盡,不剩一分一毫了!
眾妃見狀,不由地皆是私下忖度,嫣貴妃竟對昔日的好姐妹都能如此奪予,更遑論旁人?
遂將方才輕看的心思收了回去,蘭小儀脊背發涼,趁著散場時,拉了甄才人快步出殿去了。
日暮時分,便有宮人到瑤蓮殿來接安樂。林清清心知求她無用,遂不再抵抗,默默將行頭收拾妥當,安樂听到要去漪瀾宮心下歡喜,「母妃,安樂能在漪瀾宮多住些時候麼?」
林清清一愣,「為何?」
安樂便道,「昭儀娘娘待我極好,還做好吃的糕點給我,上次那盤桂圓酥比咱們這里的好吃許多呢!」
林清清將她一推,厲聲道,「住口!她現在是貴妃娘了,哪里還能和從前一樣!」
安樂從未見過母妃發過脾氣,嚇地兩眼含淚,委屈道,「難道母妃不去麼?」
林清清見女兒可憐可愛的模樣,心中苦澀難言,又緊緊把安樂抱在懷里,生怕她會消失一般。
宮人催了幾回,她仍拉著安樂的手,「若是貴妃娘娘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訴父皇,還有不要隨意走動,不要單獨和貴妃娘娘用膳…」
林清清放開最後一根指頭,嘴里不停地囑咐,安樂倒是乖巧,一一應下。
待安樂身影消失在殿外時,林清清猛地沖了出去,伏在欄桿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雨溪自幼跟在身邊伺候,從林府到宮中,十幾年來,從沒見過自家小姐如此,自是跟著傷心落淚,勸慰,「小姐寬心,那人再得寵,也不敢做出傷害皇脈這樣的事情,何況還在她宮中。」
林清清搖搖頭,又點頭,「一定要她把安樂送回來,我欠她的,我自己會還…」
雨溪口直心快,「她于小姐自幼為伴,一同進宮,卻從不幫扶小姐,反而奪了小姐的聖恩,獨佔寵愛,倒是她欠小姐的多些!」
林清清晃悠悠走回殿中,喃喃道,「能奪得走的恩寵,又怎會是真正的恩寵…」
蘇嫣親自替安樂打理起居,晚間一同用膳時,特意做了她愛吃的桂圓酥,安樂才夾了一塊,忽而想起了甚麼,突然又放下,默默坐在一旁。
蘇嫣溫和地問,「怎麼了,不喜歡吃這些?蘭若,再盛些冰梨圓子湯來。」
安樂到底是小孩子,這會子面對滿案佳肴,委實餓了,見蘇嫣待自己極是溫柔,遂道,「父皇還沒來,母妃說,安樂不能和貴妃娘娘獨自用膳。」
蘇嫣听聞咯咯一笑,遂拂了拂她的頭,「那安樂覺得我像壞人麼?」
安樂搖頭,蘇嫣語重心長,「很多年前,在你母親和我還沒入宮前,我們經常一起結伴游玩,宮外的世界很大,有許多好玩的地方,我還會瞞著家人偷偷溜去你母親家里,偷偷見面,」蘇嫣點了她鼻尖,笑道,「就像安樂逃了太傅的課,去摘梅花兒一樣!」
安樂听得入神,被蘇嫣如此一哄,心中戒備消了大半,自是漸漸熟絡起來。
桑榆從沒見過蘇嫣如此情態,她竟是給安樂講了許久的故事將她哄睡,才獨自出來。
「娘娘也該安置了。」桑榆服侍她換上寢衣,蘇嫣撩了一眼窗外,展眼變換了冰涼的神態,「她今日可有何動靜?」
「回娘娘,安樂公主走時倒沒阻攔,後出殿散心。」
「她會有這等閑心?」蘇嫣輕蔑一笑,「去了哪里?」
「柳林逐浪,待了約半個時辰。」
「可有人同去?」蘇嫣心生疑竇,桑榆想了想搖頭,「並未見到。」
沒有人同去,這有些出乎蘇嫣的意料之外,林清清背後一定有人出謀劃策,這一切非是一朝一夕,悉心布局之人心思深沉,很懂得一擊要害。
桑榆突然又說,「奴婢想起來,後來淑妃、德妃、賢妃三人結伴也去了逐浪。」
「三個人麼?那如此就復雜了些。」蘇嫣微蹙了眉。
「娘娘可是懷疑這她們便是幕後主使?」
「不會,如此精密的設局,絕不會是三人同謀,經手的人越多,漏洞就越多,把柄就越容易被人抓住。此人精明的很,如若不然,這麼多年了,本宮竟然從沒發現任何異樣。」
「那娘娘的意思是?」桑榆從來都知道,自家主子不過是人前做戲,心里頭清明的很,絕非空有皮囊。
蘇嫣伸出三根青蔥玉指,晃了晃,而後扳下兩指,「她們三人,其中之一。」
「奴婢覺得,娘娘頂替了淑妃娘娘的位置…」
「不錯,她的嫌疑最大,可後宮里任何事情都不能說死了,沒有確鑿證據前,一切皆有變數。」
桑榆靜听,對蘇嫣的冷靜沉著十分欽佩,能爬上貴妃寶座,絕非單憑皮相就可以的。
「這麼晚了還不睡,嫣兒可是在等朕?」段昭凌緩步入內,悠悠解下披風,帶來一絲初春的涼意。
桑榆識趣地退下,蘇嫣不動,仍一下一下梳理著青絲。
段昭凌見她春衫單薄,更添楚楚之姿,遂擁著她往榻上而坐。
「朕听聞今日恢復了各宮請安,可還受得住?」
蘇嫣卻道,「無趣地緊。」
段昭凌笑著吻了吻她鬢發,蘇嫣便往一旁挪了挪。
段昭凌尷尬地放下手,自她小產以來,不論他如何好言相待,她都無動于衷,一直如此不冷不淡,拒人千里的姿態。
「朕听聞,你將安樂要來陪你?」
蘇嫣抬眼,烏溜溜地眸子迸出寒光,「陛下還听聞了甚麼,可是還有恃寵而驕,亂政後/庭呢?不妨一並說與臣妾來听。」
作者有話要說︰虐是一定的~~~但俺想說,其實死亡並不是報復的最好手段~~生不如死神馬的,大家懂得。
某繁一邊帶寶寶一邊做家務,一邊見縫插針地碼字,簡直就是當代楷模啊有木有!!!!
我都要被自己感動了tt
新年最後一更,祝大家13年得償所願,14年風生水起~~~~~
也祝寶寶健康平安喜樂~~求祝福~
乃們忍心不冒泡麼,忍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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