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陛下也不在,臣妾請旨回宮。」蘇嫣微微一福。
段昭凌頓了片刻,沉默著攜了她一同出殿。
半路上,恰遇見淑妃的小攆行來,匆匆見了禮。
有些意外的,卻是林清清緊隨著淑妃後頭,溫和地沖蘇嫣招呼。
這樣晚了,她為何在淑妃那里?
幾年光陰荏苒,兩人的關系早已疏淡了許多,交心是再不曾了,明里暗里,南轅北轍。況林清清有了安樂公主後,心思愈發縝密。
後宮里最不缺的便是心計,最不可能的便是情誼。
初入宮時,因著佔了別人的身子,蘇嫣自然要承接這份姐妹之情,且林清清性子好,多個盟友總好過敵人,是以多少有些許互相幫扶的意思。
可人心這東西,最是易變。
「夜里風涼,該多加些衣裳才是。」林清清的話將她思緒拉回。
蘇嫣點頭應承了,攏了外裘,不願多說,眾人皆隨了段昭凌往華清宮而去。
一進宮苑內,便見內侍宮婢立在殿外,東陵王世子衣衫落拓地上前拜見,並不見玉素人影。
環顧四周,無人出聲,蘇嫣捕捉到段昭凌的表情,有著過于淡定了然。
「微臣酒後失儀,並非有意為之,且與公主無任何逾越之舉!」東陵王世子此刻已然酒醒,急于辯白。
淑妃微微蹙眉,「成何體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女子貞潔最為重要,且玉素公主大婚在即,傳出去,怎還有清白可言!」
「都是微臣一時認錯了殿門,不關公主的事!」
段昭凌沉著面容,「出了此事,實乃丟去了皇室顏面,但朕看在你有所擔當的份上,只好替你補救一番。」
東陵王世子還能如何?本是上京謁見,豈料會鬧出如此荒唐之事!長樂王鐵血手段,他心下更是懼怕…
蘇嫣見他神色懊惱,便听段昭凌字句清晰,「只好改將玉素賜予你做世子妃罷了。」
淑妃打斷了欲開口的東陵王世子,「如此甚好,既保全皇家顏面,又不辜負西番的美意。」
便在眾人紛議之時,殿門忽然打開,玉素公主緩緩而出,衣衫整齊,不卑不亢地迎上四面異樣的目光,「父王教過我,你們乾朝有句古語,身正不怕影子斜,胸中坦蕩,就不懼流言中傷。我以清白之軀,嫁于長樂王,有何不可?」
那雙流轉的明眸中無一絲雜質,蘇嫣自然明白內里的因由,可事成定局,誰又相信?
在段昭凌眼里,玉素的話顯然並無多少分量,「現下便擬朕旨意。」
「臣弟來遲了!」話音落下出,回頭只見一襲玄衣的長樂王大步流星地入殿,除去刀裁般的容顏,周身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雖朝段昭凌拜見,眼神卻是深深凝望著玉素,「回陛下,臣弟認定的女子,勢必會終我一生守護。她清白,為我所願,她不清白,更為我所憐惜。」
夜風過處,閑花委地。
擲地有聲的話語,霎時淹沒了原本的喧囂。
殿中所有女子,包括蘇嫣在內,耳邊似乎不停地回蕩著那邪,多麼動人的承諾…
長樂王和玉素默然相對,已然不需要任何辯解。
段昭凌面色鐵青,緊抿薄唇。
一個番邦公主,一個鐵血王爺,世俗在他們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今夜,真真是一出好戲,蘇嫣慶幸自己置身事外,這樣精心設的局,本是天時地利人和,卻被長樂王一語承諾輕易地破除。
似是瞧見蘇嫣嘴角輕蔑的笑意,長樂王轉頭,兩人目光一觸,那些神情登時消散。
最終,段昭凌無計可施,只得下令大婚如期舉行。
走出殿門外,蘇嫣禮數性地福身,「王爺的深情真教人感動,王爺的手段更教人佩服。」
「昭儀娘娘的心思,也教本王佩服。」長樂王反唇相譏,他看得明白,蘇嫣至始至終都明白個中算計,冷眼旁觀,那樣冷漠的眼神教他十分不舒服。
「彼此而已。」蘇嫣輕飄飄丟下一句,徑直離去。
長樂王站在原地未動,忽而冷聲道,「誰在那里,也該現身了。」
黯淡的星光下,但見宮牆轉角處,一抹身影徐徐步出。
長樂王凝住那張像極了蓉妃的面容,一時無語。
「宮道只有這一條,本宮無路可選,但見王爺和嫣兒熟識,更不便打擾了。」林清清婉約的臉色,在月光下有些蒼白。
「菡婕妤請便,本王只當從未見過你。」長樂王握劍的手終是垂落,兩人擦肩而過,夜風無語——
婚禮盛大無匹,十里紅妝遍廄。
喧鬧了整整一日,鼓樂將歇。
晚間又值喜宴正酣,長樂王喜服如火,執了鎦金酒樽各處敬酒。
其間,荷露姑姑進殿宣旨,「傳太後懿旨,命長樂王在京侍疾,暫不回漠南。」
長樂王廣袖一揮,面色如常地接了旨,面帶春風,瞧上去一派抱得美人歸的喜色。
蘇嫣因著胎位不穩,半途便欲離席,半杯也不曾飲。
才起身,就見荷露沖她道,「太後還有口諭,蕊昭儀敬听。」
盡管十分詫異,蘇嫣還是恭敬地接了旨。
「後日封禪祭天大典,蕊昭儀因八字沖撞吉日,不宜參加,留宮待命。」
蘇嫣心中隱隱一動,姜太後久病不理後宮之事,想來已是病入膏肓,為何突然插手此事?
五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有位份的妃嬪皆要參與,身後牌位入帝陵…
而作為皇上最寵愛的妃嬪,日後貴妃的人選,蘇嫣竟然無緣參加,這樣的安排絕非偶然。
八字相沖,素來是最虛無縹緲的,不過是個名頭罷了。
「臣妾遵旨。」
因著這一道懿旨,段昭凌亦十分無奈,奈何母後的旨意不可違抗,何況她病重禁不得生氣,只好到漪瀾宮安撫蘇嫣——
御駕離京後,整個後宮顯得空蕩蕩的,太子監國,姜太後輔政。
那一道懿旨,委實教蘇嫣模不到頭腦。
果不其然,就在第三日清晨,漪瀾宮迎來了她最不想見的人。
荷露姑姑傳蘇嫣入慈寧宮覲見。
蘇嫣笑著應承,「姑姑先行回宮,我隨後就來。」
荷露道,「奴婢引昭儀娘娘同去。」
蘇嫣笑意不減,「如此,便要姑姑多等片刻,我換身衣裳就來。」
荷露點頭默許,蘭若緊隨入內室。
「若我在慈寧宮里半個時辰未出,便將這信物交與瑩兒,她自有辦法。」
蘭若替她綰發,湊近了問,「瑩兒可是慈寧宮的大宮女?」
蘇嫣點頭,將最後的腰帶系上,「她是我安排的人。」
慈寧宮內藥香裊裊,隱隱有頹喪的味道,待看到鳳榻上的姜太後時,蘇嫣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油盡燈枯。
當年風華絕代叱 後宮的女子,已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忽然就有些悲從中來。
「蘇嫣你來哀家近前。」她只開口,荷露就上前扶她靠著。
殿門次第關閉,展眼間殿內就只余下她們三人,靜謐地十分詭異。
就見荷露端著玉盤,蘇嫣連忙接過上面的湯藥,徐徐奉到姜太後跟前。
誰料姜太後反手一推,喑啞道,「這是哀家特意給你準備的安胎藥,哀家瞧著你喝。」
蘇嫣垂眸輕嗅,這一聞之下著實教她驚出一身冷汗。
湯藥中是濃濃的藏紅花的味道!
她抬頭,姜太後將暮的眼神不容置疑。
凡是突如其來,必有古怪。蘇嫣這才明白,此前這一系列的舉動,都為了今日。
她淺笑,「臣妾今日已經服了湯藥,霍太醫交代過,萬不可多飲,藥物相沖便會有落胎之險。」
姜太後擺擺手,「既然你不喝胞胎藥,那就喝點別的。」
荷露又端上一碗,蘇嫣心知騎虎難下,可這鴻門宴不能來也來了。
「臣妾謝太後美意。」
「荷露,伺候她喝了。」
荷露的手十分有力,全然不似宮女應有的,必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捏住蘇嫣的下巴,「昭儀娘娘,別教奴婢為難。」
掙扎中,蘇嫣抽手將瓷碗打碎在地,迅速起身,「臣妾突感不適,先回殿去了,太後娘娘安心靜養!」
沒走幾步,荷露竟是從後扣住蘇嫣的脖子,蘇嫣心下一橫,只怕凶多吉少…
「今日這慈寧宮的殿門,你自是有去無回了,皇帝遠在宮外,誰也救不了你。」姜太後幽幽開口,接著又急咳了一陣子。
蘇嫣轉過身,又被押至榻前,但見姜太後的手帕上盡是咳出的血絲。
「太後娘娘可否告知緣由,也好教臣妾死個明白。」她強行做出淡定的姿態,腦中飛轉。
姜太後的哮喘之癥積年已久,咳血更是病危的征兆,而哮喘此征,最怕的便是引子,一旦激發,片刻內不能服藥,就可窒息而亡。
蘇嫣輕輕解下腰間香囊,盡量拖延時辰。
「哀家不能留你在昭兒身邊…你只會誤了他,誤了國…」
蘇嫣一副淒淒艾艾的神色,淚珠子在眼里打轉,拭淚道,「荷露姑姑可否先回避一下,左右我今日是逃不掉了,仍有些關于陛下的事情,要告訴太後娘娘。」
荷露得了姜太後允許遂退至珠簾外。
蘇嫣暗自將香囊中的迷谷散開,湊近了伏在榻上,濃濃的香氣從她袖中飄出,姜太後只覺得嗓子發癢,難受的緊。
蘇嫣一把按住她的手,哭得很是傷心,音調卻很低,「太後娘娘,您不能拿掉臣妾的孩子,因為他可是您最疼愛的小兒子的親生骨肉呢……」
姜太後聞言如遭雷擊,猛地後撤,雙眼暴起死死盯住她,卻發覺為時已晚,喉嚨痙攣,胸口悶地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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