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平定,撫遠大將軍姚祁峰掛帥親征,大破戎狄,收復北境三城,獻戎狄汗血寶馬五十匹,不日將有周副將護送回京。
段昭凌放下軍折時,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喜色,西北告捷,于鞏固疆土之戰略意義重大,與戎狄各部交戰數十年,終是酣暢淋灕地大獲全勝。
他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姚祁峰實乃天縱將才。
「王忠明,宣衛參軍入殿。」
他挽起明黃袖擺,揮筆下詔,于北境設北平郡,隸屬懷慶府直轄。
遂又親書諭詔一封,犒賞三軍,加封姚祁峰為撫遠上將軍,部下參將皆晉升一階,遂命節度使即刻趕往懷慶府分封。
乾元大軍士氣高漲,滿朝同賀,王忠明見皇上龍顏大悅,便趁熱打鐵,將另一封奏章緩緩放到上頭。
段昭凌掀起眼簾,瞧了瞧,執起批閱,不多時,原本舒展的俊容上,神態漸漸轉冷。
啪地一聲,那朱紅色奏章飛出很遠,被重重甩到地上,段昭凌傾身靠後,冷笑鋒利灼人,「朕的好尚書,真是會審時度勢,替朕分憂了!」
王忠明弓腰垂首,不言,將那扔出的奏章撿回來,重新擺好。
段昭凌眸光一凜,凝住那堆積如山的折子,似自言自語道,「看來,有些權力朕放手得過了度,是時候該收攏些了。」
王忠明便答,「老奴雖不明白廟堂之事,可仍是知曉何為先君後臣,他臣子權勢再大,也斷沒有逾越聖意的道理。」
但見段昭凌眉心擰地更緊,眼珠子一轉,忙地又道,「老奴見識淺薄,妄言了,請皇上降罪。」
「朕看你卻比多數朝中之臣,要清明許多了。」
「御膳房的參茶煮好了,老奴這就去給皇上端來。」王忠明見好就收,掩了門退下。
王忠明走後,段昭凌沉思良久,將一枚玉哨從西窗射出,片刻之後,一襲玄青色身影悄然而至。
「風使司進來可有異動?」他背身而立,听不出喜怒。
「回稟陛下,一切如常。」那聲音清寒,又帶著張揚的不羈。
段昭凌點頭,忽而轉過身來,凝眸沉郁,「寧卿,朕交待之事,查得如何了?fdo俊?br/>
寧文遠徐徐抬首,墨發玉冠,劍眉清朗,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滄州官銀數目不足,空缺允私,州吏枉上,查辦之人為沈譽部下,而尚書府,亦有干連。」
果然不出他所料,段昭凌坐回案前,呷了口茶,半撐在案台,「很好,繼續追查,謹記暗中行事。」
寧文遠欠身款款,英氣逼人,「微臣何時教陛下失望過?」
段昭凌笑著擺擺手,「如若不然,朕怎地會將風使司全權交由你接管了。」
「承蒙陛下看重。」寧文遠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子凜冽,性子不羈若烈馬,亦是敏銳如虎豹。
殿中十分靜謐,段昭凌徑自吃茶,待茶飲盡了,才再次開口,「你的老師如今仍是任兵部左郎中一職,依你來看,他為人何如?」
寧文遠定聲答,「耿直不阿,為人忠厚。」
段昭凌悠然掃過他的面容,不經意地試探,「你常在蘇府,想來同朕的蘇婉儀頗有交情,上次誣害之事,幸得有你相助。」
寧文遠伴君多年,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只見他微微抱劍,面不改色,「從前,微臣待她如胞妹,今時,微臣敬她如主上。酒釀之事,事關皇室血脈,微臣定當不惜一切查明真相,否則愧對于聖上。」
「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寧卿的心思,朕又豈不會知?」他走過去,笑意疏朗,將寧文遠肩頭一按,二人身量相仿,一人龍袍明黃,一人錦衣如墨,同有俊朗不凡之姿,難分伯仲。
相視片刻,皆是展眉一笑,可眸中之意,卻各有思量。
寧文遠疾步從坤元殿後門行出,便沿著御花園的幽靜到外城巡視。
方才皇上那一番話,絕不只是隨口而已,如今嫣兒寵冠六宮,早已今非昔比。
他握劍的指節太過用力,愈加發白,她終是得償所願,定是歡喜,自己也該替她高興罷…
耳畔不知怎地,繚繞著那嬌柔的聲音。
「文遠哥哥,帶嫣兒去集市頑罷,嫣兒一定不告訴爹爹,好不好?」
「去年你送我的花貓兒跳牆丟了,嫣兒再不喂了…」
腦海中那張面容漸漸清晰,她神態陌生的可怕,「現下我只感激你自幼照拂,待我如兄長。可我卻已心有所屬,不必再提往事。」
寒風迎面吹過,竟是如刀割面,鑽心地疼。
「貴人…這紙鳶掛得這樣高,我不會爬樹…」
怯怯的聲音從山石後的小松林中傳來,不知為何,這一番話精準地刺入他心頭去,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夏日,她紅衫束髻,不過才十歲出頭,將他送的紙鳶掛到了樹梢,只站在樹下干抹眼淚。
一家子人勸她不住,只等他來了,才听她抽泣著說,「文遠哥哥送我的禮物,嫣兒就要這一只…」
他停下腳步,從叢林樹縫中悄然望去,明知那人不是她,可仍是不由已地駐足。
但見那雪松下頭,一高一矮站了兩名宮裝女子,皆是妃嬪裝扮,從旁兩名婢子正抬頭望向樹梢。
那高挑女子一襲淺紫色狐裘披風,容色艷麗,語氣十分傲慢,「是你笨手笨腳,掛斷了我的紙鳶,今日你要不取下來,就不必回殿了!」
說罷,眉眼一瞟,不依不饒,那矮小女子衣著單薄簡單,顫微微地不住地央求,「貴人您消消氣,我這就回去替您再扎一只罷。」
「不可,現下便爬上去,再晚些我便要回宮用膳了。」她有婢子不用,偏偏為難于她,明擺著就是仗勢凌人了。
那矮小女子終是不敢不從,竟當真走到樹下,抱住樹干艱難地往上爬,那高挑女子顯然一副看好戲的神態,婢子們也是掩袖笑著。
寧文遠並不認得她們,後宮水深,他自然不會去多管閑事。
不料他方背身欲走,便听尖厲地一聲叫喊傳來,松葉簌簌而動間,他已經縱身躍去,拎住那從樹上墜落的女子後襟,腰身一晃,便穩穩落地。
許是因著方才那句話,他竟是不願袖手旁觀,畢竟性命攸關。
那姚貴人愣神間,就見一襲玄衣從林間竄出,身手瀟灑利落,竟是將那碧荷給救下了。
再仔細瞧去,那男子面容俊朗,不過二十出頭,劍眉星目,不想宮中竟有如此出眾之人,況還是個陌生少年,不由地垂首微微避開。
那碧荷驚魂甫定,忙地謝恩,只見寧文遠目光淺淺掠過姚貴人,又是一躍,攀住樹干,幾下便將那紙鳶取了下來。
復又拍了拍衣襟,定定地將那紙鳶遞到姚貴人面前,欠身道,「小主您的紙鳶,下回若是如此,大可傳宮人過來,不必為難一個弱女子。」
姚貴人面上一紅,並沒接過。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敢挑她的不是了,可為何現下竟不知如何開口反駁,只將臉龐別過去,佯作鎮定地答,「我的紙鳶要教誰去取,與你又有何干,好大的口氣了。」
寧文遠眉心微動,便將手臂一收,淡淡道,「既然小主如是說,便算微臣多管閑事了,這就放回去。」
「站住,」姚貴人輕喝一聲,見寧文遠回頭,復又端正了儀態,擺出高傲的架子來,便道,「將紙鳶還我,便算你救了那碧荷一命。」
寧文遠本就無心停留,不過見她神態倨傲,隨口壓一壓她的銳氣了。
他將紙鳶交與婢子手中,便提了劍回身就走,一句話也沒多說的。
仿佛只是身形一動,便隱入松林中去了,幾人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切發生地太過突然,那姚貴人靜靜凝住他飄逸俊秀的背影出神,直到婢子晴雪提醒了,才忙地攏了攏發髻,收回思緒,沖那碧荷喝道,「沒用的東西,甚麼也做不成,憑白惹我心煩,下去罷!」
那碧荷似是得了大赦,忙地欠身告辭,一溜小碎步便離開。
「小主,方才那公子好生俊秀,不想宮中竟有如此出色的男子,瞧著也不像是公公…」晴雪這會子教那寧文遠的風姿迷了眼,一副神往之態。
姚貴人啐了一口,嗔道,「沒眼見的,那人怎會是甚麼公公了!你身為內庭宮婢,竟是妄議男子,好不知羞恥!」
晴雪連忙告饒,「奴婢多嘴,奴婢知錯了,貴人莫怪!」
姚貴人見那紙鳶拿在捧在手中,徐徐前行,可那玄衣男子的神態竟是十分清晰,她便擺了擺頭,厲色道,「方才之事,斷不可說與旁人了,否則仔細你的皮!」
「那是自然,奴婢方才不曾見過有人。」
聞言,姚貴人點點頭,不再說話兒。
擺上晚膳,王忠明到御書房去了好幾回,段昭凌才放下手頭公務出來。
他展了展腰身,還沒落座,便問,「蘇婉儀怎地還沒過來,可是仍在雲宮?」
王忠明深深躬下,答,「陛下方才議政之時,蘇小主在外候了一個時辰,不敢叨擾陛下理政,遂托老奴傳話兒,說是到慈寧宮探視大殿下去了,晚間便侍奉太後娘娘安寢,望陛下恩準。」
段昭凌微微一窒,不可察覺地揚起了唇角,她行事倒是果斷,這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不準,便是不孝不義,若是準了,更是縱了她。
這女子竟學會先斬後奏了。
他便徐徐坐下,宮人布菜,由她陪了這些日子,每每用膳時總是有法子找樂趣,這一走,倒是顯得頗為冷清。
王忠明察言觀色,便端上玉盤,提點道,「老奴听聞姚貴人宮里的梅花兒新開了幾枝,遠遠兒地就能聞見香氣兒。」
段昭凌乜斜著眼,斜身靠在高椅上,如今是該好生厚待那姚氏,可今晚他卻另有計較。
見皇上起身撢了撢衣擺,王忠明便一招手,婢子遂進來更衣。
「備攆,朕記得宜妃宮里的梅花兒素來嬌艷,陪朕過去瞧瞧罷。」
「是。」那王忠明才要下去,段昭凌便又將他喚住,「明日將朕書房里擺的那枚飛燕細腰玉瓶賞給姚貴人,就說配那梅花正好。」
蘇嫣先回了凌煙閣,便攜了桑榆和蘭若往慈寧宮去。
她這幾日佔盡了風頭,宜妃、靜妃倒還其次,這太後娘娘斷是要仔細侍奉了,往後的路才走得順了。
她親手到小廚房上蒸制了姜太後最愛吃的糯米點香梅花糕,她手藝極好,這梅花糕甜而不膩,清香可口,就連段昭凌也時常討些來吃。
「小姐拜見太後娘娘,只帶這猩是太簡單了?」蘭若有些不放心地問了。
蘇嫣便得意一笑,「太後娘娘甚麼也不缺,可我這手藝卻是千金難買的,旁人是做不出來這個味了。」
她披上一件水紅色翻毛披風,內襯一襲對襟川兒留仙裙,色澤嬌麗,愈發水靈動人。
蘇嫣款款而至,差了宮人稟報,就徑自入了殿,才踏進慈寧宮的殿門,就見高榻上姜太後正倚著吃鮮果兒,而身旁侍候之人正是靜妃。
她目光掠過,不由地頓住,靜妃下座上仍有一人,那女子淡青色宮裝素雅,回頭見她來了,便由驚訝轉為歡欣。
蘇嫣整理了儀容,便上前行禮,姜太後不疾不徐地教她平身,蘇嫣才遞上了雕花食盒,嬌聲道,「臣妾親手做的糯米梅花糕,太後娘娘您試試口味兒。」
遂又轉頭笑道,「林姐姐也一道嘗嘗嫣兒的手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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