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王忠明端了玉牌進來,抬眼瞧見林容華花容帶春,想來今晚也是她了。皇上已是接連三日翻了她的牌子,如今那姚貴人與林容華平分秋色,為新寵之最。
修長的手指在一列玉牌上流連了片刻,竟是捻起了宜妃的綠頭牌兒,「宜妃昨日說她宮里新結了枇杷果,那朕便去嘗個鮮。」
王忠明弓腰退下,就去準備鳳鸞如意攆,想著天心難測,皇上的心思著實不好妄斷了。
失落亦或是羞惱席卷而來,林清清將帕子絞緊,仍維持著溫婉得體的笑意,「陛下可還用茶?」
「不必了,朕這就往落玉宮去,你也早些安寢罷。」段昭凌面無表情,隨手又抽出幾張折子翻看。
夜風清冷,宮牆巍巍,宮中的夜晚是如此漫長,林清清坐在二人並抬的小轎中,終是落下眼淚來。
一場霜降,秋意寒涼,徑直往冬日去了。
宮中茂盛樹草皆是落了層細細的銀白,前幾日秋菊還開得艷麗,可展眼便百花凋零。
晚膳撤下了,蘇嫣才離了正殿,姜太後捻了串子佛珠閉目養神,就見荷露進來稟報,說是聖上駕臨。
一襲玉色蟠龍棉袍,段昭凌解下外批,依著暖爐搓了搓手,便道,「母後這些日子可好?」
「難得你有如此孝心了,」姜太後明白的緊,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
段昭凌並不避諱,敘了會子話兒,就問起了蘇嫣,「那蘇氏可有給您添麻煩?」
「性子雖是驕躁,倒也有可取之處,還算順了哀家的眼,」段昭凌听罷微微動容,俊美的臉龐在燭光中越發清雋,「母後滿意便好,我這就去瞧瞧靖文。」
「蘇氏的寢殿就在靖文隔壁,皇帝莫要走錯了。」姜太後無奈地嘆了,徒留一抹身影。
蘇嫣打白屏殿出來時,眸色一片陰冷,那素錦好大的膽子,好狠毒的用心,竟敢加害于靖文!
接連幾日,若不是為了徹查幕後指使,她又怎會親自將那摻了酒釀的乳湯每日喂入兒子口中…
雖不能現于臉面,可寧文遠卻已遞來口風,那素錦背後的暗線呼之欲出。
就再留她幾日性命,也無妨了。
蘇嫣駐足的片刻,桑榆忽而扯動衣袖,王忠明的身影依稀從遠處掠過,蘇嫣不自主地揚眉,既有天公作美,真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段昭凌行至宮舍回廊下,就見月華清冷,樹影綽約,凋零的合歡樹下,有白衣女子姍姍而去,那背影婀娜,仿佛廣寒宮中一束幽幽桂香。
裙擺一轉,便消失在門闕中去了。
他立于門外,鳳目輕眯,拉出一抹鋒銳的弧度,段昭凌並未推門直入,而是隔著鏤空的紗窗,靜靜向內望去。
這個女子不過是他後宮三千嬌花中的一枝罷了,可為何現下會教他如此掛念,竟是頭一次不因廟堂牽絆,想要見到一個女人,這種久違的情愫,自他位主東宮之後,便逐漸消逝。
生在帝王家,半點不由已,對任何一個女人生情,便是害了她。
淡淡黃燭下,蘇嫣素面白衣,解下了釵飾,烏黑的秀發柔順地垂于胸前,眉心淨地不染縴塵,卻又嬌女敕到骨子里,唯有妝容褪去後,才得見真正的美人兒。
她端正地坐于桌案前,白女敕的手將朱砂毛筆執起,神態認真而投入,似是在宣紙上書寫,微微抿住的櫻唇,遮不住玉色動人。
段昭凌示意王忠明在外守候,遂輕手推開門,蘭若驚地方要行禮,卻被他止住,這才會意退出。
蘇嫣原本是側對著外門,眼中專注于經文,可心中卻早已定在門外探看的皇帝身上了。
她佯作認真視而不見,將那朱砂筆沾了墨,換了紙張,復又鋪開來去。
握筆的手,被人輕輕掌住,蘇嫣驀地回頭,那身後人帶著涼薄氣息的軀體已經貼了上來,光潔的素紗與那華貴的錦緞摩擦,似有說不盡的繾綣。
「寫得甚麼,如此專注?」段昭凌握住她的手,那筆尖的墨跡在紙上暈開大片。
蘇嫣半喜半羞,玲瓏柔軟的身子在他懷中微微一扭,眼波流轉道,「臣妾在佛堂,自然抄的是佛經了,陛下明知故問。」
那語態嬌嗔,段昭凌垂眸便瞧見如玉的粉頸中,已是染了紅暈,遂愈發湊近,「執我相,執人相,執眾生相。」
蘇嫣便答,「諸相非相,非法無得。」
「金剛經記得很牢,那朕便再教你一句。」段昭凌扣住她的小手,揮筆弄墨。
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這《一斛珠》香艷婉轉,字句瑰麗,上一世也曾與他對吟「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的艷句,便也是在歡愉之時,當時只一顆心將他認作此生白頭之人,到魂歸西天時,才徹底透徹。
蘇嫣背對著,段昭凌看不到她轉瞬的悲涼,她便將小手一掙,嗔道,「這樣的情詞麗句,陛下也不怕佛祖笑話…」
「酒色處過,佛祖心中留,愛妃莫要著相了。」段昭凌進一步將她抵在桌案上,另一只手從腰間環住,愈發禁錮,兩人姿態香艷,又是在佛殿中,有說不出的刺激。
蘇嫣笑意加深,柔女敕的手覆上去,半推半就,段昭凌微微用力,將她身子旋過來,攬住縴腰,欺了上去。
悶聲的嚶嚀,破碎地傳5a8出,勾起一室春光。
蠟炬成淚,晚風靜謐,山崗上,那一襲白袍簌簌,靜靜地望向養心殿的方向。
人定時分,御駕離開長,回返皇城。蘇嫣披上鼠毛小夜裘,玄色衣擺往後山那棵古樹下隱去。
蘭若見蘇嫣從外頭進來,玉容上薄了一層涼氣兒,忙地將手爐遞上,桑榆已備下了溫水湯浴,「小主怎地出去了,當心受了涼氣兒。」
「整日悶在殿中,倒要教暖氣兒給燻了。」蘇嫣輕吐小舌,腳步輕快地進了浴房。
落玉宮中,琳瑯將紅菱帳挽起,金緞鋪就的花榻下,齊齊跪了數名小宮婢,依次捧了銀盆、茶盅、香巾、凝露等事物呈過頭頂。
宜妃發髻斜綰,便是在寢宮中也時刻保持著儀容艷麗,圓潤的玉體上一襲菱花寢衣垂落,翻毛對襟廣袖,三層勾錦疊裙錯落,腰間玉帶長懸,極盡奢華。
端著香巾的婢子許是撐不住了,手臂抖了抖,將那香巾打翻在地。
宜妃不耐煩地掀起眼眸,那婢子忙地跪地求饒,琳瑯遂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將那婢子打得直直翻在地上。
「不中用的東西,給本宮拖出去!」宜妃薄怒一喝,那婢子哭求聲漸漸消失殿外,琳瑯便替宜妃理發,「今早沈大人傳了口訊給奴婢,說教娘娘莫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滄州庫糧一案,沈大人已派了人手…」
宜妃頓住,淡淡地嗯了聲兒,又問,「本宮上回舉薦的傅學士,父親可是給了回應?」
琳瑯便答,「沈大人只說,時機未到。」b5o
「知道了,」宜妃卸下步搖,忽而眸色一凝,啟唇道,「今晚陛下可是並未招幸妃嬪?」
「陛下晚膳後就往長去了。」琳瑯語氣微微拖延,宜妃遂嗤笑了,將那步搖扔到盤中,「果然不出所料,蘇嫣那小賤人真真是個狐媚子,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留情,死了倒是干淨!」
「娘娘您心慈,不過那蘇婉儀沒心沒肺,成不了大氣候,依奴婢看,陛下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倒是那林容華言行舉止,破見氣韻,承寵亦是最多…」
「本宮自有分寸,一會子就差莫言到芳明殿去,教王美人快些動作,以免夜長夢多。」宜妃望了望窗外,心知皇上不會過來,便落了帷帳。
太後理佛之期即將完畢,段昭凌下了朝便到白屏殿探望大皇子,蘇嫣亦是陪著姜太後坐在一旁。
靖文乖順地躺在搖床中,原本已是咿呀學語,可如今見了父皇過來,竟是也不開口出聲兒,蘇嫣輕柔地替他喂了乳湯,那女敕白圓潤的小人復又沉沉睡去。
段昭凌微微皺眉,問向素錦,「靖兒為何如此貪睡?」
素錦瞟了一眼蘇嫣,遂躬身回答,「自打來了養心殿後,殿下就十分听話,想來都是蘇小主的功勞。」
在旁端著湯碗的蘇嫣,不可察覺地動了動唇角,便又喂了一勺,道,「臣妾頭一回見到靖文時,還哭鬧著,臣妾喂了乳湯後,他便安靜下來。皇上您瞧,他睡得多香甜,真真是惹人憐愛。」
說著,她便輕輕撫了撫靖文肉肉的臉頰,啜了一口湯汁,素錦還沒開口,就見蘇嫣忽而眉頭一皺,眾人只聞啪嗒一聲響,那湯碗登時掉落在地。
蘇嫣痛苦地抓住右臂,隔著衣物摩挲,姜太後便問,「蘇婉儀這是怎地?好端端地扔了碗作甚。」
「臣妾…臣妾突然不適,望陛下、太後見諒。」說話間,桑榆過來將她衣袖卷起一小截,那蓮臂竟是出了大片的紅疹,瞧著十分駭人。
段昭凌蹙眉將她攬過來,「上回朕就見你出了疹,今日怎地又嚴重了,速傳太醫!」
素錦現下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亂了神,仍是上前稟報,「這幾日殿下的湯乳,皆是由蘇小主負責…」
「把靖文抱來,教哀家瞧瞧。」乳母嬤嬤將靖文抱給姜太後,只見她憐惜地圈在臂彎里,沖著蘇嫣道,「到底是年歲輕,不懂得照看嬰孩。」
段昭凌卻問向素錦,「靖兒的飲食上可有差錯?」
素錦眼中一動,暗自竊喜,遂將早已備好的說辭講出,「奴婢起初也覺得奇怪,殿下喝了蘇婉儀喂進的湯便不鬧了。」
蘇嫣似渾然未覺,捂住手臂坐于皇帝身旁,果然,段昭凌眸色漸冷,轉頭凝住蘇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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