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紅楓漸漸凋零,秋色深深幾許,這半月禁足,好似十分漫長,又忽而一顧,便已是最後一晚。
蘇嫣將整整二十八卷《妙法蓮華經》抄錄完畢,而三日後,冬歲初至,逢年此時,姜太後遂于慈寧宮外的養心閣閉關理佛一十二日,是數十年不變的規矩。
她十指撫過斑駁的木匣,心下打定了主意,太後理佛,需有一名宮嬪侍奉,而大皇子亦是由嬤嬤看護,同去養心閣,這便是她接近兒子的大好時機,斷不容錯過。
瑤蓮殿在東宮北院,和趙婕妤的芳明殿毗鄰,與凌煙閣卻是一東一西,隔了半個內城的距離。
「教我在殿內悶了這半月,今日我得好生逛b5o一逛。」蘇嫣攜了蘭若往林容華宮里去,一路上途徑雕欄石林,少不得逗頑了片刻。
石林于御花園南側,錯落聳峙,很是秀美,中有清溪潺潺,蘇嫣輕挽袖擺,露出小半截藕臂,執一根蒿草逗弄水魚兒,蘭若在一旁替她護著,「小姐當心,天寒別沾了水氣。」
蘇嫣將溪水一撩,沖蘭若眨眨眼,道,「這會子無人,自是要盡興了。」
蘭若沒奈何,一抬頭卻愣住,蘇嫣听她沒回應,又喚了一句,蘭若這才微微扯住她衣袖道,「小姐…」
蘇嫣扭身一瞧,亦是手上停住,數步之外,那山石後頭正有一行人走來,為首的男子身形修長,佩劍戎裝。
寧文遠本是攜部下巡查外庭,正要往坤元殿去,上次一別,本以為再無交集,卻不想在此相見時,才發覺本想要忘記之人,偏生記得愈深。
他上前一步,正要行禮,蘇嫣愣神間腳下一滑,眼見身子就往溪水中倒去,寧文遠心頭一驚,顧不得宮規在前,出于本能地縱身一躍,長臂將她挽起,因著力道沖擊,蘇嫣不偏不倚地就撞在他懷中去。
蘭若驚地捂了嘴,那從旁的侍衛亦是垂頭立在後面,不敢作聲。
蘇嫣打先緩過神兒來,一把將他推開,「有勞寧護衛相助。」
寧文遠穩住情緒,鼻尖里似還留著她身上的味道,遂轉身道,「蘇婉儀無事便好,微臣仍需趕往坤元殿去,不得耽擱了。」
蘇嫣驚魂甫定,扶著蘭若的手臂,但听有女子的說話聲傳來,夾雜著笑語,蘇嫣忙地沖寧文遠一瞥,他自是機敏,深深將她望了一眼,遂旋身往山石後頭一轉,便了無蹤跡。
恰此時,就見人群簇擁著,徐徐而來,為首之人正是當今天子,段昭凌身著明黃色長袍,豐神俊秀,正俯身同身旁的宜妃說話,而身後隨侍的一行人中,竟是有姚貴人在內。
宜妃笑的正甜,抬眼卻見蘇嫣半挽著衣袖,略帶凌亂地立在前方,不禁冷下臉色,那姚貴人更是趾高氣昂,似是瞧見了十分厭惡之事。
而段昭凌見身旁人登時不語,便隨意抬眸一望,正與蘇嫣的目光對了正著,但見她衣衫單薄,在秋風中更添楚楚動人之姿,忽覺心口一緊,那目光中隱隱的星芒,教他有種別樣熟悉的滋味在心頭。
蘇嫣慌忙地捋下衣袖,就地行禮,將身子伏地很低,「臣妾蘇氏,見過陛下…見過宜妃娘娘!」
段昭凌緩緩踱步近前,優雅地弓下腰,將右手伸出,聲線清朗,「哪個蘇氏?抬起頭來教朕瞧一瞧。」
蘇嫣受寵若驚,嬌微微地將小手放于他大掌中,任由他將自家拉起。
眸若剪水,嬌如春桃,顧盼間嫣然生姿,無暇的的小臉上,是青澀而驚羞的神態。
段昭凌的目光凝在那張臉容上,似有所思,仍掛著高華而清俊的笑意,將她柔荑握于掌中,微微輕撫,並不松開。
宜妃已見端倪,便端端上前,提醒道,「便是凌煙閣禁足的蘇婉儀,今日石林相遇,實則巧合,可見蘇妹妹同陛下有緣。」
姚貴人瞧著陛下將蘇嫣的手緊握,胸中已是不平,想著自家近來頗得聖寵,遂跟上來附5a8和道,「蘇妹妹養了這幾日,不知火氣可是消減了?」
宜妃眉頭一皺,見那姚貴人不知輕重,遂隱晦地嗔道,「想來陛下自是有話同蘇妹妹說,咱們便到花園里去罷。」
段昭凌這才將她小手松開,便覺觸手滑膩香軟,輕輕揚起嘴角,道,「宜妃不必見外,今日朕難得出來散心,人多些豈不熱鬧?」
宜妃又是一笑,偎了過去,道,「怪臣妾見陛下對蘇妹妹十分中意,只替顧著陛下高興,想的不周全了。」
蘇嫣亦驚亦喜,半垂著頭,似又忍不住,向皇上望去。
段昭凌將手中玉骨扇擺了擺,便問,「蘇婉儀禁足可是解了?」
宜妃便答,「今日便解了。」
段昭凌將折扇一合,指點道,「那便陪朕一同到前面花園里去,瞧瞧今年這最後一抹碧色。」
蘇嫣卻仍是低著頭,細聲道,「陛下恕罪,臣妾已約好了要去看望林姐姐,只怕不能陪陛下同去。」
宜妃不悅道,「又說胡話!」
段昭凌凝眸不語,雖教她忤逆,卻並不覺慍惱,扇柄一伸,將蘇嫣小巧的下巴緩緩抬起,低下頭與她平視,「你與清兒情誼篤厚,朕自是不能教你失信于人。」
蘇嫣眸中一喜,霎時掀起眼簾,嬌聲應下,「謝陛□恤…」
誰知段昭凌話鋒一轉,「今晚,你到坤元殿來,朕再同你仔細說。」
一時境況變化之快,在場眾人皆是難以適應,蘇嫣愣5a8住,似是緩不過來。
宮人們在一旁噤聲听旨,王忠明遂命人錄入御冊,宮人們暗自听著,心想這蘇婉儀當真是樣貌過人,不過才一面,就將素來不沉溺的皇上迷住了,才解了禁足,就要侍寢,中意程度可見一斑了。
宜妃雖將她視為阻礙,但想她頭腦簡單,不足為懼,卻不曾料到誤打誤撞,竟是教她輕易蒙寵,笑地愈發客氣,「還不叩謝聖恩了。」
蘇嫣起初美眸圓睜,直到宜妃提點了,才知陛下之意是點自家侍寢,不禁歡喜萬分,小臉上笑意如花。
蘇嫣本就天生媚骨,一見喜態,那眉骨眼梢間便暈開一層緋色,淡淡繞在眉心,端的是百媚頓生了。
段昭凌只深深將她看住,眸色流轉,姚貴人這會子見陛下如此偏護,再不敢輕易出言諷刺,只狠狠地將蘇嫣一瞪,咬唇不語。
蘇嫣這才謝了恩,段昭凌便攜了眾妃而去,心情大好。
走出數步,宜妃回頭,見蘇嫣仍站在原地,一副驚喜之色,心中冷意漸濃。
通往瑤蓮殿的路上,蘭若抑不住地欣喜,幾乎要掉眼淚,直說小姐終是熬出頭了,再不用白氣!
蘇嫣將手帕緊攥,嘴角帶笑,嬌嗔道,「總算邁出了頭一步,真真是不容易。」
林清清早在正廳候著,見雨溪引了蘇嫣進來,遂上前攜了她的手,久久無言,分別數十日,怎能沒有牽念?
「這麼多日不見,林姐姐可還好?」蘇嫣見她眼眶微紅,便知身邊真心待自家之人,林清清自是頭一個。b5o
林清清笑嘆著,吩咐宮人們看茶,獨自攜了蘇嫣往內室去,道,「這話該我問你,我自是很好。」
「听聞姐姐頗得聖上喜愛,嫣兒亦是替姐姐高興!」
誰知林清清臉色由喜轉淡,可眸中又是柔情繾綣,道,「陛下待我很好,我再不敢奢求更多。」
「瞧著姐姐並不歡喜,有甚麼為難之事,別把嫣兒當外人才是。」蘇嫣知她起初鋒芒太盛,定是遭人排擠了。
林清清秀目微闔,道,「幸得你送了帕子點醒了我,不然後果更甚。現下想想,我當真是太過天真了些,以為只要有陛下寵著,便甚麼也不怕,殊不知早已落了他人話柄…」
雨溪將茶點擺上,蘇嫣見殿中擺設華貴,林清清遂一一指點,大都是陛下賞賜下來的,蘇嫣便道,「她們能夠算計,咱們自然也能,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姐姐有陛下寵愛在身,終歸是有底氣的,不能白教人欺負了去。」
「也談不上如何恩寵,那姚貴人亦是承寵數次,宜妃仍是聖恩不減,昨兒陛下還招了王美人唱曲,後宮妃嬪這樣多,哪里是容易的?」
見蘇嫣不語,林清清便笑了笑,道,「不說這些了,你既已解了禁,咱們相互照拂著,便不覺地難過了。」
兩人久未見面,自然話多的緊,蘇嫣便將御花園之事說于她听,林清清直替她欣慰,美玉在匣,終是並未埋沒了。
午膳過後,蘇嫣與林清清一道往趙婕妤宮里去了,自進宮以來還沒正式到芳明殿拜會的。
方進殿門,就听那王美人殿中傳來清亮的歌聲,婉轉頓挫,卻有幾分韻味。
蘇嫣知她素擅唱曲兒,也因此多得段昭凌另眼,林清清駐足听了片刻,想到那日宴會上的不快,便覺心中不是滋味。
趙婕妤見她們二人到來,自是熱情招待,「我這芳明殿少有這般熱鬧,你們今晚誰也不許走。」
林清清見蘇嫣臉面一紅,遂掩帕笑了,「姐姐還不知道呢,陛下今晚招了嫣兒侍寢,怕是不能夠了。」
趙婕妤沉靜的面容微微一喜,撫了撫蘇嫣的秀發,道,「嫣兒長大了,姐姐真心為你歡喜。」
三人正說在興頭上,忽听門外有人道,「林容華和蘇婉儀也在,當真是稀客。」
趙婕妤放下茶盅,淡淡道,「王美人也進來坐坐罷。」
林清清不願見她,蘇嫣亦是十分厭惡,可仍是少不得賠笑,那王美人扶了扶發髻上的流雲簪,道,「蘇妹妹的簪子好生別致,我瞧著比陛下送我的這支還要精巧了。」
蘇嫣自然听出她話中炫耀之意,便認真道,「那不如咱們換換好了。」
王美人教她嗆地無話,林清清不禁微微笑了,那王美人又道,「還沒恭喜蘇妹妹,听聞陛下一見中意,可真教人羨慕的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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