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胤祥大婚。因他還沒私邸，婚儀就在宮里舉行，我跑去看，大紅的燈籠、大紅的禮服、大紅的蠟燭……眾人都淹沒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中。胤祥著了吉服，陪著男客喝酒，眼角眉梢帶著醉意，但不知是為酒醉，還是為屋內靜候著他的佳人？
胤禛帶了那拉氏和弘暉同來，那拉氏朝我微微一笑，態度典雅高貴，又謙和向周圍女眷們寒喧。母儀天下就是這樣的嗎——總有種讓人親近不得的疏離感，卻並不讓人討厭，只覺尊敬。我微聳聳肩，自己怎麼看也只是個小女人，既缺乏獨立自強的勇氣與能力，又過于期盼全心投入的愛情。
弘暉遠遠沖我招手，我悄悄向他眨眨眼，做了個紙飛機飛行的手勢，兩人都笑了，這共同的小秘密讓我們成為朋友。雖然我不記得胤禛子女中關于他的記載，可誰知道？也許胤禛即將過門的那個鈕鈷 氏生的兒子太出名，出名到讓世人忽略了他其他兒子。
胤禛興致頗高，和胤祥對喝了好幾杯，又遙遙向著我這邊舉杯，我們的心那麼近，近到好象只有一顆心，我們的人總是離那麼遠，中間隔著的豈止是酒桌？還有規矩、禮儀、制度和未知的將來。
不知道此該靜靜坐在婚床上等待的兆佳氏，是什麼心情？滿屋的紅一定印得新嫁娘的臉也紅了；案前的喜燭爆著燭花，也如同新嫁娘的心情，一撲一撲的閃動。那里面有期盼、有擔心、有憧憬……五味雜陳的說不清楚，卻似一壇久釀的蜜酒，只等開啟時彌漫的芳香。
清宮的婚禮在晚上舉行，夏初春末的夜晚，天空晴朗，只見一盤圓月空懸于空，清暉遍撒，周圍奠幕是透明的墨藍色，月色太亮，反而沒有星光。人人都酒酣薄醉，我偷偷離席，外面的空氣究竟讓人清靜許多。為什麼胤祥大婚了，我在席間遠遠望向胤禛，竟連心都空了大半，突然特別想結婚？那種久違的空蕪寂寞感陣陣襲來，幾乎招架不住。
「格格好興致，一個人到這兒來賞月觀景。」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幾個月沒听見，我倒還認得，轉身，笑著伏身行禮，「寶兒見過太子妃，太子妃吉祥。」
她微微抬手，「行吧，不知格格身上傷好得如何了？我听說上幾個月格格到四阿哥府上小住，最後又是十阿哥送了回來。阿哥們都當格格好象親妹子一樣，真是好福氣。」說著石氏微抬著眼皮，斜睨我一眼，嘴角帶笑，眼里卻是絲絲恨意。
我當然不能忘記小月的慘死，卻無法將仇恨記一輩子。眼前這個女人，身居高位、錦衣玉食，所盼所求，最後也是鏡花水月，空等一生，徒給後人留下談資，自己的心靈早已扭曲空洞……她才是真正的可憐人。
「原是寶兒莽撞，沖撞了十阿哥的馬車，虧得阿哥們送寶兒回宮，否則真要走失在大街上，倒叫太子妃見笑了。」我微微伏身，始終帶笑。石氏不料我這般反應，有些訕訕，才要說什麼，後頭小太監貼身耳語幾句，她頗有些不郁之色，卻不得不故作微笑，「前兒有事，就不打擾格格賞月了。」說著轉身，領著一行人，浩浩出了我的視線。她也喜歡儀仗隊，平日到那兒都領著一眾人，相比之下，那拉氏內斂許多。
知道最後的成敗，再回過頭來對比，果然絲絲件件暗合結局。可是不知道時誰會想到這是暗喻？人生充滿機緣、充滿諷刺，我們都是後知後覺的芸芸眾生，看不透萬丈紅塵中的因緣際會。
一邊想著一邊朝前走，蜿蜓的小道上，沒什麼人，偶爾遇到個把宮女，看見我，福身在路旁請安。難怪人人都想往高處爬，爬得高了，起碼不用向那麼多人請安問候。在這途中不得不放棄的東西，不見得微不足道，只是常被忽略，等想起時，追悔晚矣。只是人生沒必要追悔，得到與失去，從來都相互消長……不知今夜的月色有何魔力？我似乎看透了許多。
不知不覺回到翠雨閣，外頭模糊站著個人影，再遠我也能一眼認出，那個孤單寂寞的剪影，是胤禛。看見我，遠遠迎了上來。
「怎麼在這兒？不去給你十三弟鬧洞房？」他牽住我，指尖涼涼的，顯然等了一會兒。
他不說話，徑自拉著我進屋，寶珠上了熱茶，屋里早換了薄質的帳幔，比冬天看著寬敞透亮。
「怎麼了？才見你好好的，這會兒話也不說。」我斟了杯茶，放在他跟前。
「從不把話放心上，讓你別單獨在宮里閑逛，在花園里可是遇上太子妃了？」
我一愣，他的耳報神可真快，輕輕一笑，走到他身後抱住他，我在他耳邊低語，「知道了，別人是太子妃，何苦整天和我這個小格格過不去，再說我笑臉相迎，她又奈我何？長得再像那月華，我究竟還是寶兒；月華是太子的，我，只是你的。」
胤禛一僵，轉身將我抱在膝上，他喝得多了，眼角有些醉意，酒氣掩了衣服上的薰香，我捂住鼻子，「你喝多了，身上一股酒味兒，薰得人好象跟著你一起喝多了，難受，快起開，回去換了衣裳好好睡覺去。」
他一愣，繼而加大力度抱緊我，「真是慣得你什麼都敢說，等以後天天喝醉了就到你屋里休息。」說著又撓我的癢處，手指欣長靈活，我在他懷中竟是躲避不過。笑得叉了氣，伏在他身上直喘，想求饒又笑得說不出來。
「寶兒」他突然開口，聲音竟是嚴肅認真，我輕嗯一聲，有些疑惑，勻著氣，直起身看向他。「下月鈕鈷 氏要進門了。」
是啊，鈕鈷 氏要進門，乾隆的親娘，後面還有專寵的年氏，數都數不清。我笑笑，「問我要賀禮？你什麼都不缺，我送不出來。」
胤禛讓我的臉正對著他，直視著我，「寶兒，我什麼都不缺，也不缺女人，但我缺你。」他的眼眸黑亮，那里面有個我，拼命忍住淚，睜大眼看他，想說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多余蒼白，淚水在眼眶中轉悠，落不下來。胤禛微嘆一聲，復將我攬入懷中，手指輕輕拂著發梢。
「我明白，不是我也是別人，今天是我，明天也是別人。」我埋著在他懷里，悶悶開口。胤禛微使勁想扶正我，無奈我賴在他懷中不肯起身。
「寶兒，府里有多少人，心不可能分成多少份。不知從何月何年，心里就裝著個人，滿了。」他不再勉強，聲音低到好似喟嘆，我的淚終于流下來，瞬間被他的前襟吸干。天氣已熱，換了薄衫，只覺他一顫，摟緊我，一時兩人都無語，屋里靜靜諜得見蠟燭的 叭聲，燭光閃動，開成一朵朵短暫眩目的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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