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宗出身名門,自小便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受到耋耄之年的武皇寵愛,除了因為一副花容月貌之外,還因為他善賦詩詞、精通音律,尤其是一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仿若天上玉都殊音——只見他端坐圓凳上,一手環抱琵琶,女子般白皙縴細的手指在琴鉉上飛舞,撥撥弦弦意所不同,或清脆或跌宕或低緩,配合著他那張美輪美奐的面孔上變幻的神情,好似在撩撥听者的心弦
武皇陶醉在琴音中,禁不住用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擊節。
一曲未了,卻有個美人出現在王座前,她輕施淡妝,穿著淡青色的絲質羅裙,不戴珠釵,揮著一雙水袖隨樂音輕舞。在場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都不知道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可是那張如畫的精美面容卻能將人心融化,一顰一笑如千金之重,她在琵琶的樂聲中跳起了當時貴族中非常盛行的綠腰舞,輕舞漫步,腰肢搖曳,顧盼生情卻又透著幾分矜持。
這樣兩位美人,一個鼓瑟,一個舞蹈,真如夢中場景般美好,直看得眾人如痴如醉。
琴聲結束,麟德殿上陷入了短暫的沉寂,隨著武皇一聲叫好,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起立稱贊,場面很是熱鬧。張昌宗將琵琶放在腳邊,忘記了上前謝恩,一臉詫異的看著那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舞姬。
「真好,真是美輪美奐啊!」武皇笑得合不攏嘴,指點著座下兩人道︰「鼓瑟的俊美無雙,起舞的婀娜多姿,相得益彰!天衣無縫!」說著,她盡力瞪大昏花的雙眼,仔細端詳那跳綠腰的美人︰「你是什麼人?哪一國送來的貢人?還是哪位大人府上的舞姬?」
那美人沒有立刻回應,而是輕笑一聲,這般反應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道她是哪里來的如此大膽,正在詫異中,就听她緩聲說道︰「陛下,您不認得我了嗎?」
這聲音雖圓潤柔和,卻並非女子清脆的嗓音,竟是男人渾厚低沉的聲音!
武皇吃了一驚,連忙回頭看著身邊的上官婉兒,婉兒定楮細看,臉色微變,勉強笑道︰「陛下,這一位既不是貢人也並非舞姬,您仔細看,那不是義興郡王嗎?」
「俊兒?!」武皇更加驚訝,她甚至站起身來觀望,卻見座下笑盈盈看著她的,卻正是她那皇孫李重俊,當即便撫掌大笑︰「哈哈哈!你個古靈精怪的孩子,怎麼做成這副裝扮來糊弄朕啊!」「孫兒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來糊弄陛下!」李重俊彎身行禮,笑著說道︰「自古便有彩衣孝親的佳話,孫兒男扮女裝殿上起舞,就是為了討陛下歡喜罷了!陛下龍顏喜悅,便是天下之福啊!」
「你有這份孝心,便是強過你父王百倍。」想到稱病不來赴宴的廬陵王,武皇心中閃過一絲不悅,但看到座下孫兒如女子般美艷動人的扮相,馬上又高興起來︰「俊兒,平日雖常見你入宮請安,卻不知道你還有這樣本領,勝過多少宮中舞姬啊!說說看,你想要什麼獎賞,朕今日都會應允的!」
听到皇帝這樣說,在場許多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要知道這位俊美郡王一向瘋癲不羈,誰知道他說出怎樣荒誕的要求,倘若惹得女皇不快,便又要掀起風波來只見李重俊稍稍停頓了下,拱手行禮道︰「原本令陛下開心,就是孫兒分內之事,不應該討要獎賞,只不過」
「不必吞吞吐吐,你但說無妨。」武皇微笑著看著他。
李重俊在地上跪了下來,低下頭大聲說道︰「孫兒不要金銀珠寶,只求陛下將大食進貢鎏金掐銀線的象牙小碗賜予孫兒,便感激不盡了!」
此言既出,麟德殿上眾人俱驚。那鎏金掐銀線的象牙小碗雖不是價值連城,卻具有特殊的意義——當年大食國進貢此物乃是一對,被當時臨朝的高宗皇帝一分為二,令武後與太子李忠母子一人一個,後來李忠慘死,死前向東遙拜、摔碎小碗,而武氏卻一直將剩下的象牙小碗隨身珍藏,可以說這只小碗中蘊含了她對于親生兒子的愧疚、懷念以及太子之位傳承的許多內涵
可這位風流郡王竟然當眾索要這件器物,不得不另眾人為他捏一把汗,其中尤其是覬覦太子之位的武三思,更加期待看到武皇對此事的反應。
武皇沉下臉來,停頓了下,冷冷問道︰「你要那東西做什麼用?」
「孫兒並不是為自己索要陛下的心愛之物。」李重俊面無懼色,侃侃而談︰「乃是有一位心愛的姑娘,她听說象牙小碗潔白如玉,遍體無暇,很是喜歡。孫兒為了討她歡心,原本想要依照原樣復制一個,可是那物件乃是聖上心頭之好,哪里是凡夫俗子能夠輕易制作的,所以全無辦法,只能斗膽在這里祈求陛下成全!」
這種答案,卻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武皇更是突然變臉,拍案怒斥道︰「你個狗東西,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朕面前討要朕的心愛之物,去向女人求愛?!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狗頭嗎?!」「天子之怒,伏尸百萬,血流千里,孫兒豈能不怕?」嘴里雖然這樣說,李重俊卻依然面不改色,伏地說道︰「但是孫兒乃是一介閑散之人,畢生所願僅僅是能夠牽手同心人,白首不離散而已。倘若今日,陛下要孫兒這條命,孫兒亦是為了佳人而死,死亦無憾。」
殿上眾人看著眼前一幕,各懷心思,有的如永泰公主般憂心忡忡、滿懷驚恐,也有的如武三思般隔岸觀火,心下暗喜。所有人都密切關注著女皇的神情,猜測著她可能會做出的懲罰
武皇卻突然一掃怒容,仰脖大笑了起來︰「李氏皆為痴情種,你這孫輩也還是不能例外,竟還是個情痴啊!哈哈哈,為了佳人枉顧性命,朕倒想看一看,三郎你究竟會有什麼下場!」說著,她伸手入懷,取出一只潔白如玉的象牙小碗,碗邊上用赤足金瓖嵌,銀絲勾勒出精美、充滿異域風情的花紋,武皇將小碗遞給一旁的宦官,示意他交到李重俊手上︰「朕念你一片痴心,今日大費周章又令朕很是開懷,這只小碗便賞賜給你了!去轉告那位矯情的姑娘,倘若她有一日負你,朕都斷不能饒恕她!」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李重俊手捧著象牙小碗,深深跪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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