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有些寒冷,穆冉卻不想開車,她覺得她需要一點刺激,才能讓自己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馬路上的路燈昏黃昏黃,將她的身影拉成了長長的一條;路邊的樹影影影綽綽,偶爾有幾片秋葉被秋風吹得在馬路上翻滾;馬路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對情侶互相擁抱著從她的身旁經過……
她用力地踢著腳下的石子,看著那石子劃出一條弧線,落在前方,有蹦跳著滾了幾圈,最後靜靜地不動了。
她就是那顆石子吧……被自己那天真的、狂熱的愛情一腳踢出,卻沒有一雙溫暖的手接住她,直挺挺地掉落在地上,徒勞無功地掙扎了一番,最後歸于死寂。
原來舒雲逸根本不是在和她解釋,他根本就是在告訴他,他會給她面子,而她,最好安分一點,不要再做出什麼有損舒氏名譽的事情來,就好像他警告她離舒雲展遠一點一樣。
看來她在他眼里真的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就連身旁隨便出現一個男人都會讓他想到那麼不堪的事情。
清涼的空氣透過鼻腔鑽入肺部,隨後隨著血液在全身流轉,穆冉閉上了眼楮︰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弄成這樣子?
從前,舒雲逸雖然冷漠,可她一聲雲逸哥,總還能換回他的駐足,每年的幾個大日子,比如她的生日、聖誕節、農歷新年,舒雲逸總會挑件禮物送給她。最快活的一次是她考上大學,舒雲逸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大著膽子說,想去臨平山遠足。
那次遠足可能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相處了,舒雲逸剛好在臨平山開發一個別墅項目,帶著她住進了山上的一個溫泉酒店呆了兩天。
山上的日子很有趣,舒雲逸百忙之中抽空陪她去爬了山,她摘了野果,編了草帽,在山谷之間聲嘶力竭地一遍遍地體驗回音的美妙……
遠足結束時,舒雲逸送了她一條白金項鏈,她高興得不得了,從來都舍不得戴,每天只是放在盒子里,到了晚上躲在被窩里拿出來對著它傻笑。
不知道從那一年開始,舒雲逸這一款的男人忽然紅了,女孩子都喜歡上了這樣酷酷的拽拽的男人,舒雲逸的身後自然也跟了一大把,可他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們,這讓穆冉覺得,她在舒雲逸的心中,一定算得上一個特殊的存在,她堅信總有一天,舒雲逸會回頭看到她,等他親口對她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她再把自己從小到大的戀慕傾訴給他听……
這個結局想想都充滿了浪漫的氣息,美夢一直持續到伍葦葦的出現。
舒定安為了阻止伍葦葦進門,親自挑選了穆冉做他的媳婦,而舒雲逸釜底抽薪,背著舒定安懇求穆冉和他訂立了攻守同盟。
穆冉當時已經找了一個男朋友,是同校的一個學長,名叫展昕,看著舒雲展走投無路的模樣,到底還是心軟,就答應了。
可到了後來,是她沒有遵守承諾,她答應了舒定安為舒雲逸安排的婚事,殺了舒雲逸一個措手不及,緊接著,伍葦葦失蹤,舒定安一口咬定她拿了舒家的支票,撈夠了錢就走了,舒雲逸不信,執著地找了好一陣子,最終舒定安發病,他終于妥協。
從此以後,那個雖然性格冷漠卻偶有溫情的雲逸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這個象岩石般堅硬,象堅冰般寒冷的丈夫舒雲逸,不論她花了多少努力,也融化不了這塊千年寒冰。
「滴滴」的汽車喇叭響了起來,在這靜寂的夜晚顯得十分突兀,穆冉一下子被驚醒,回頭一看,只見身後跟著一輛車,舒雲逸打開車窗,示意她上車。
穆冉漠然瞥了他一眼,繼續朝前走去。汽車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夜色愈加深了,不知什麼時候,四周起了一層淺淺的薄霧,大燈照在路上,兩束光芒暈染了開來,帶著些浪漫的氣息,這情景實在有些諷刺。
不知道走了多久,穆冉終于有些累了,半靠著路燈桿,回過頭來,嘲弄地笑道︰「舒總,你真夠累的,忙完了一個女人又來一個女人,早點回去抱著美人洗洗睡不是挺好的嗎?」
舒雲逸下了車,雙手插在口袋里,緩緩地朝著她走了過來,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裝,灰色的優雅稍稍沖淡了一些他的冷峻,里面的白襯衫一絲不苟地扣上了,唯有那條同色系的領帶稍微松了一點。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燈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了一些。
穆冉有些絕望地發現,她的心又怦怦亂跳了起來,總是這樣,眼前這個男人一靠近,那股既甜蜜又憂傷的情緒總會在血液里流竄,讓她無所適從。
「王璐寧的腳崴了,哭得厲害,我就送她回家以後再趕回來,遲到了。」舒雲逸言簡意賅地解釋。
穆冉的腦中浮起了王璐寧的那張臉,一樣的貧寒出身,一樣的古典美女,也一樣的聰明,在她的提點下,學會了一樣的淚海戰術。
她了然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就被你拋在腦後了,如果今天在那里等你的是伍葦葦,不知道這兩雙淚眼,哪一雙會比較厲害。」
出乎意料的,舒雲逸沒有動怒,只是漠然道︰「你有車,可以自己開車回家。」
穆冉笑了出來,那清脆的笑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顯得有些怵人︰「舒雲逸,你壓根兒沒把我當你老婆吧?也真難為你了,是我的錯,浪費了你三年的時間,現在還來得及,你這個年紀簡直是男人的黃金季節,你沒離婚身後都跟了這麼多女人,要是成了單身漢,這女人還不得繞著東湖一圈了?你一把抓起來,照著伍葦葦的照片挑一挑,那個像就和哪個好,省得每天對著一個偽劣的贗品,我都替你著急。」
穆冉笑得前仰後合,只是眼中的一點瑩光,讓那笑聲帶著幾分淒涼,忽然便觸到了舒雲逸心髒的某個地方,他原本鐵青的臉終于漸漸地緩和了下來︰「好了,你別笑了,今天是我不對。」
穆冉的笑聲戛然而止,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三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听到舒雲逸這樣真心實意的道歉。
舒雲逸趁機抓住了她的手臂,拖著她朝著車里走去,穆冉猝不及防,被他拉得打了個趔趄,她揮舞的手一下子就被舒雲逸困在臂彎,三下五除二就被他塞進了副駕駛室。
「舒雲逸你又耍流氓!」穆冉又氣又怒。
「深更半夜的,你想找艷遇嗎?」舒雲逸的語氣連起伏都沒有,「我警告你,離商定軒遠一點,那個男人的風評很差。」
「我覺得他很好,斯文風趣又有禮貌,比某些冷冰冰的人好多了。」穆冉反唇相譏。
引擎的轟鳴聲響了起來,車子一下子竄了出去,穆冉尖叫了一聲,用手捂住了雙眼。車速很快,顯然舒雲逸把心中的怒火都發泄到油門上去了,沒過一會兒,他們的公寓就到了。
車子熄了火,車里面悄寂無聲,半晌,舒雲逸的聲音才響了起來︰「穆冉,你不喜歡我這樣的人,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你把我們兩個都毀了。」
穆冉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打了個寒顫,喃喃地說︰「好吧,就算我欠你的,我還給你。」
兩個人沉默了一路回到家里,偌大的家中靜悄悄的,可能是太久沒人住的原因,空氣中帶著一股陰冷的味道。
穆冉忍不住開了暖氣,卻還是覺得身上寒冷徹骨,她自顧自鑽進了臥室。可能是剛才在外面走得太久了,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又在被子上壓了一根毯子,縮在里面瑟瑟發抖。
門開了,舒雲逸站在門口問道︰「我的睡衣呢?怎麼不見了?」
穆冉打起精神想了一下︰「我以為你不會回來,送去干洗了。」
舒雲逸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有怪癖,什麼東西都認準了不肯換,更何況貼身穿的睡衣。
穆冉的頭昏昏沉沉地,隨口說︰「我的抽屜里還有一套,可能有點小,你暫時先穿一下。」
舒雲逸沉著臉,在櫃子里翻找了起來,好半天才在最底下翻出了一件淺藍色帶波點的衣服,他拿在手里,不由得眯起了眼楮︰這件衣服邊上已經有點磨破了,看起來很眼熟,很像他從前的一件舊睡衣。
「你這是哪里來的?」舒雲逸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穆冉驟然清醒,飛快地說︰「我忘了,可能是媽裹在一大包里塞給我的。」
舒雲逸心里疑惑,這件睡衣他曾經很喜歡,是在大學里買的,穿了四五年,到了後來有些縮水,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換了新的,那時候應該穆冉還沒有和他結婚。他還想追問,卻發現被窩里傳來一陣「咯咯咯」的聲音,穆冉的牙齒在打顫。
他抬手模了模,這才發現穆冉有點不對,雙頰潮紅,額頭發燙,看向他的眼楮里水汪汪的,好像一只可憐的流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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