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說早上廚房到底怎麼了?」程昱已經坐在了椅子上,語氣不善地問道。
「回老爺、二夫人。」王嬸用圍裙蹭著手上沾著的一塊油漬,「今天早上一直是巧蓮熬藥,等藥快要煎好的時候阿四到廚房說大黃生病了,巧蓮就急忙忙地跑出去了。之後奴婢剛走沒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發生了這事兒。」
巧蓮一听王嬸的話竟然是對自己不利的,連忙接著問道︰「那你跟小姐在一起的時候可發現了什麼不妥?」
「奴婢不曾發現。」
程昱冷笑一聲,「這就是你的證人?來人……」
話完,巧蓮早已激動得沖過去抓住了王嬸的肩,面帶懇求地說︰「你再仔細想想!」
巧蓮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子,她不過是湊巧發現了程熙月的小動作就想跟二夫人她們告一狀,為了有個見證人還請了老爺。程熙月畢竟是小姐,自然不會有什麼事情。自從昨晚二夫人醒來不見自己,便不似以前那般重視自己,居然讓自己去做熬藥這種平日里都是憐兒做的活。她去告狀不是為了別的,只不過想讓二夫人重新信任重視自己,還能讓少爺覺得自己全心全意為了二夫人,以便得到他的青睞。然而,事到如今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如果她不把程熙月扳倒,那麼她自己就沒了什麼出路。
然而,王嬸後邊的話,才真正讓巧蓮絕望。
王嬸在巧蓮的搖晃下,思索了半晌,忽然恍然道︰「哦,奴婢想起來,小姐剛去的時候巧蓮還曾出言不遜。」
「說了什麼?」程昱的臉色變幻莫測,不過,顯然心情只會更糟糕。而二夫人此時在床上,想要幫忙卻也不敢說什麼。
「小姐大清早去廚房告訴奴婢二夫人嘴苦想喝粥,巧蓮說小姐太懂得‘知恩圖報’,昨晚陪伴二夫人一晚上。」說到這,王嬸頓了頓,悄悄地看了二夫人一眼才接著說道︰「還說……如果讓別人看了去恐怕以為小姐是二夫人所生。」
巧蓮一听這話哪里還顧得了別的,不由得鉗住了王嬸的胳膊,面紅耳赤的分辨,「你胡說!」
素來不計較的王嬸听了巧蓮這話,頓時面上帶了幾分怒意,生平她最討厭別人說她說謊,于是拔高了音量,「我王嬸在程府三十多年,從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難道為了順應你的意思就要冤枉小姐不成?!」話音,王嬸用力甩開了巧蓮鉗住自己的手掌。
一個簇新的荷包從巧蓮的袖子掉下,落在了地上。
剛剛還亂成一團的東廂房,隨著這荷包的落地,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了地面。
程昱身邊的管家陳叔見情形,連忙將荷包撿了起來,遞給了程昱。荷包里面只有一個被揉成一團的麻紙,布料普通,程府隨處可見,針腳略有些粗,想必是趕制的。只不過麻紙上面還有一些細碎的粉末。程昱一言不發地盯著巧蓮看,將手中的荷包遞給了站在一旁的大夫。
剛剛還傻愣著的巧蓮這才回過神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全然沒了方才在王嬸面前趾高氣昂的樣子,「這個荷包不是奴婢的!奴婢也是頭回見!」
「老爺,你可千萬別動氣。」二夫人連忙勸說道。
程熙年見程昱的面色確實不好,便倒了杯茶遞了過去,「父親,氣壞了身子倒是不值得,更何況現在也只是懷疑,先喝杯茶消消氣。」
程昱接過茶盞,關節也因過于用力而微微泛白,顯然氣得不輕。
就在這時,程熙月走了進來,身後的素心端著一晚新熬好的藥汁。而此時,巧蓮只是惡狠狠地看著程熙月,卻也不敢有所舉動。
程熙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只是如平時一般有些怯懦地說︰「今天這件事不管怎麼樣都是熙月引起的,剛剛又在大家面前失態了,丟了爹爹的臉面,還望爹爹和二夫人原諒熙月。」
「好孩子,這跟你沒關系,盡管放寬心,爹替你做主。」程昱的面色這才緩和了一點。
「謝謝爹爹。」程熙月的聲音帶著一絲抽泣,沒想到程昱的一句寬慰竟然讓她紅了眼眶。說罷,她從素心端著的雕花木盤上接過瓷碗,「今日鬧了一早上,二夫人的藥還沒有服,剛剛素心又煎了一副藥,請二夫人服下。」
二夫人掃了一眼藥碗,便垂下了目光。程熙月見二夫人如此,便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于是,她帶著幾分擔憂,端著碗走到了大夫身前,「熙月已經洗好藥罐子,重新熬了藥,熙月粗笨,看不出藥材是否被人動過手腳,還請大夫給細看看。」
二夫人見銀針並色,倒也放心了,目光中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熙月也算是個老實孩子,自己居然錯怪了她的一番孝心。
「讓熙月服侍二夫人服藥吧。」程熙月又將雕花木盤上的瓷勺拿了起來,攪了攪藥汁,舀起一匙,輕輕吹了吹,送到了二夫人唇邊。
這更讓二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忙讓憐兒接過藥碗,「這些活讓憐兒做便好,其余的二娘自會為你做主。」
「熙月謝過二夫人。」
二夫人服了藥,素心從憐兒處接過了空藥碗。程熙月又讓素心將碗送下去,然後找一些時令的新鮮水果送來。
程熙年見此情景,生怕妹妹認為,母親不讓熙月喂藥是因為不信任她,忙打趣道︰「月兒如此孝順倒是讓人覺得我這個兒子像是抱來的了。」
「程老爺,二夫人,這荷包里的藥粉正是之前被下在藥罐中的毒藥。而且這次老夫也發現了端倪,這藥粉恐怕是夾竹桃的葉子碾磨而成。」大夫指了指院子里的那顆樹,「那棵便是了。」
「奴婢冤枉!」巧蓮磕著頭大喊,說罷惡狠狠地盯著程熙月,「你陷害我!」
「巧蓮,你、你怎麼還血口噴人?」程熙月既委屈又氣憤,一張臉早已氣得慘白,「你在藥中下毒在先,如今被揭穿了還反誣陷是我做的……」
話音,只見剛剛還有些精神的二夫人此時竟然一下子暈了過去。程昱一驚,「快去看看二夫人怎麼了。」
而程熙年和程熙月也連忙跑到了二夫人床前,眼見二夫人竟然雙目緊閉,嘴唇微微泛白。
大夫把了一會兒脈,沉思片刻道︰「二夫人中了毒,想必跟夾竹桃有些關系,不過份量不重,倒也不能致命。」
「不知大夫可有良方?」程熙年立刻問道,雖然在剛剛母親暈倒時便想到可能是中毒,但是經大夫確認是中毒後,心內又是一緊。
「並無大礙,好好調理按時服藥,不出半月便也就好了。」不多時,大夫寫完了藥方,看了一眼巧蓮,猶豫了一下,轉身將方子交給了站在床邊的程熙月,「仍舊是三碗水煎至一碗水,一日三次,按時服藥,平日里的飲食也要多加注意,應以清淡的為主。」
「只是……這毒是何時下的,不知大夫可有眉目。」程昱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不過更多的是氣憤。
大夫沉吟了一會兒,這才說道︰「這個恐怕還要細細查問。不知二夫人今早都用了什麼?」
憐兒仔細想了一下,「今日早上二夫人剛醒,小姐和奴婢便伺候二夫人洗漱,也沒有吃什麼。直到早飯才吃了一碗白粥,幾口小菜。別的便沒了。」
「那想必是問題出在了粥上邊,不知今天這粥是誰端給二夫人的。」
「不關奴婢的事!」憐兒馬上跪在了地上,「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程熙月也跟著替憐兒求情,「父親,確實與憐兒無關,熙月原本打算自己伺候二夫人吃早飯,但是因為一晚上沒睡覺,頭有些疼,就讓憐兒端了早飯。」
「本應是你端早飯……」程昱听了女兒的話,沉吟了一會,忽然將茶盞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巧蓮,你居然如此狠毒。先在早飯里下毒企圖冤枉小姐,見沒有得逞,又在藥里下毒再次栽贓!為了一己私利不惜毒害主子,白白罔顧了二夫人對你的主僕情誼!」
「奴婢冤枉啊!奴婢自幼跟在二夫人身邊,又怎麼會害她呢?」巧蓮跪在地上,說著說著竟然啜泣起來,「二夫人前幾日才許諾,待少爺高中就讓我給少爺做侍妾,對我更是多家照拂。如果沒有二夫人,奴婢又怎麼會有今天我又怎麼會想要害死二夫人?!」
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程熙年這才開口,「你對母親的心,我是知道的,但是你卻想害月兒。平日里,你便看月兒不順眼,如今月兒得了母親的信任,搶了你的風光,你又如何容得了她?你敢保證,你平日里對月兒沒有半分的怨恨?」
巧蓮听了程熙年的最後一句話,竟閉了嘴,半晌沒有聲音。
「不必再多費唇舌,就算她不承認,她也是嫌疑最大的。如此奸詐狠毒的家僕,如何留得?陳叔,請家法!」程昱的語氣中听不出情緒,但是內容卻任誰都不由得一驚。
「老爺饒命啊!看在二夫人的面子上,求老爺饒奴婢一命!」巧蓮此時哪里還顧得上什麼形象,撲倒在地,拼命的磕著頭,一下下砸在地上砰砰有聲,仿佛磕在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上。沒幾下,巧蓮的額頭就滲出了鮮血。
程熙月這樣做也是無奈之舉,她終究不想置巧蓮于死地。于是,她上前一步道︰「父親切莫生氣,相信巧蓮姐姐也是一時糊涂。認誰都可能犯錯,好在二夫人中毒不深,可見巧蓮姐姐並非想要她的性命。說到底,巧蓮姐姐終歸是二夫人娘家送來的人,自小就長在二夫人身邊。如今二夫人中毒昏迷,若就這樣處置了巧蓮姐姐,傳了出去,恐怕二夫人臉上也沒光。還請爹爹三思。」
「父親勿要動氣,巧蓮終究是個下人,還是等母親醒來再由她定奪吧。」程熙年抬眼,見父親的神色略有緩和,想來是听進去了,便吩咐阿四,「將巧蓮關到柴房去,派兩個人看著。」
「也罷,看在你娘的份上,就先將她關到柴房吧!」程昱陰沉著臉,說罷,闊袖一甩便起身出了門。
巧蓮對著程昱的背影磕了個頭,聲音也微微有些發抖,「謝謝老爺饒命之恩!謝謝老爺饒命之恩!」
阿四帶了幾個下人將巧蓮胡亂捆了便丟進了柴房。
程熙年見喧鬧了半天的東廂終于安靜了,這才長吁了口氣,拍了拍一旁妹妹的肩膀,「今天到底是委屈你了。只是,如今母親一病,你定親的事……」
「哥哥不必為我費心了,今日一遭我便明白,嫁給嚴老爺也不失為一條出路。」程熙月垂下頭,聲音也有幾分哽咽,「月兒是庶出,嫁給其他人,最多也為人妾室,一生恐怕都要受今日這樣的委屈,連一個丫鬟……」說到這,程熙月沒有說下去,只是輕輕用袖口拭去了眼角的淚痕,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便走出了東廂。
程熙年听妹妹這樣說,一時竟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她。只是長嘆了口氣,看著程熙月漸行漸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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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程熙月回到了西廂,打發走了身旁的丫鬟,這才緩緩地吐了口氣,她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濡濕。程熙月見周圍也沒了什麼人,便點了燈,月兌下了鞋子,將鞋里面的厚厚的鞋墊拿開。左腳的鞋里面赫然還有一個黃色的紙包,而右邊的則只剩下一張帶著一些細碎+激情小說
程熙月將紙包和紙片都拿了出來,拿掉蠟燭外的燈罩,將粉末倒在了夜壺里,再將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直到那兩張不大的黃色麻紙一點點燃盡,她懸了一天的心才算落下了地。
從故意引誘巧蓮搶走筍絲,到下在藥里的夾竹桃樹葉,她都無心想要害了二夫人的性命。每一步都是險棋,然而程熙月穿越以來,一直被二夫人和巧蓮擺弄,毫無自我,隱忍不過是為了生存。然而,作為棋子嫁給嚴老爺,卻是讓她一生都了無希望,她必須要反抗。而除了逃跑,那麼就只剩一條路就是——進宮。
程熙月明白,雖然不嫁給嚴老爺只能為人妾室,但是如果有機會見了宮中的婕妤表姐,能夠有幸求得她指一門親事,做任意一家王孫公子的側室也不會被人慢待了,更是要強過做老頭子殿房。
如果不是程熙年無意中透露的消息,她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她還有進宮的機會,而進宮現在也是程熙月唯一的出路,事已至此,她沒有退路。
羊肉竹筍這兩樣吃了會中毒在現代也不過是常識,她賭巧蓮和二夫人不知道,卻也勝了。為了讓二夫人起不來床,又想到了用夾竹桃的樹葉,為了掌握好劑量,又將夾竹桃的樹葉包在肉丸子里喂了大黃。
可是,今天早上,程熙月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下毒的時候被巧蓮發現。如果不是她低頭看見了地上突然多出的人影,恐怕她今天便真的被巧蓮捉個現行。把包藥粉的麻紙和荷包一並趁亂塞進巧蓮的袖子里,也不過是無奈之舉,到後來的裝委屈裝無辜,也不過是利用了父親和哥哥對自己的信任。所幸程熙月為防萬一在鞋墊下藏了兩包夾竹桃樹葉粉做備用,才能在第一次失敗之後將藥粉抹在了瓷勺上,躲過了大夫的驗毒,又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這一步步看似順利,其實只有程熙月自己知道,稍有差池,她便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嫁給嚴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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