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松觀。
這個名字對皎羽來說,中間包含的記憶太多太多,那里出了她最愛的男人,那里也出了她最恨的男人。
從空中俯瞰長松觀,早已沒有了千年以前的靈秀和莊重,反而處處透出殘破。山門前的兩根石柱,有一根已經傾倒,斜斜地亙在山門口,擋住了人們的去路。兩根石柱上都還留有張貼標語的痕跡,白紙黑字,卻因為大半被風扯去、看不出上面原本寫的是什麼。
文化大革命,將佛教、道教都列入大毒草、封建迷信,所以全國範圍內的道觀、寺廟大多被查封,道士、和尚也被逼迫著還俗,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而這個有幾千年歷史的長松觀,自然也沒有逃過這一場浩劫。
皎羽看到山門,情不自禁地落下了身子,在一處平坦的地方站定。不遠處便是千年前吳辰非進觀時報名過關的地方,三口大水缸依然埋在地下,只是缸體早已被砸破,里面的瓷片碎裂得很厲害。
皎羽眼中似乎又浮現出吳辰非挑著水桶在林間奔跑的情景,一千年過去了,他的一切都還像昨天一樣,在她的腦海中歷久彌新。
抬起頭遠遠地向山上看去,道觀中空無一人,原本鼎盛的香火早已泯滅,連帶著那歷歷往事,全部被歲月的風塵掩埋,無從探尋。
皎羽心中雖然百感交集,卻並沒有再向山上走。時間緊迫,她不能逗留太久,必須盡快找到李木匠那個村子。
根據老人的提示,皎羽向著長松觀北面掠行出了大概十幾里地,很快便看到了一個小村子。從村里房屋的數量來看,這個村人口並不多,也就住了二百來戶人家。皎羽在空中尋找了一下,並沒有看出哪家的院子里看上去像是木匠,于是便在村頭僻靜的地方落形,慢慢地向村里走去。村子里一切如常,炊煙裊裊、蟲鳴雞啼,和麒麟鎮相比完全像個世外桃源一般。
村里走動的人並不多,皎羽看見一個挑著糞桶正向地里走的漢子迎面而來,連忙迎上前去,打听這里是不是有一個姓李的木匠。
漢子看到皎羽一身舊軍綠色的打扮,眼中充滿了戒備之色,上下打量了她一會,便擺了擺手,也不說話,徑自向遠處的農田走去。皎羽不明就里,看著這漢子的背影發了一會呆,這才發應過來,自己這身衣服是紅衛兵、造反派最常穿的,那人恐怕把她誤認為是來這里鬧革命的了。
皎羽想通了這一點,便閃身躲進了一處無人的角落,一抬手幻化出另一套普通女孩子的衣服。卡其色的外套,下面是一條藏藍色褲子,腳上一雙黑色圓口布鞋。至于容貌,皎羽也稍加修改,她原本的樣子在這里確實有些太惹眼了。
重新走到村里那條通道上的皎羽,已經儼然一副普通的農村女孩子,只見她四下張望了一下,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出來倒水的中年婦女,連忙跑了幾步,站在那個婦人面前。
「大嬸,我想問一下,咱村有個李木匠嗎?」
中年婦女上下看了看皎羽,並沒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開口問道︰「小姑娘你是哪來的?找他干嘛?」
皎羽一听有戲,連忙將早已想好的一套說辭講了出來,「是這樣的,我家是百里外麒麟鎮的,我爺爺剛剛過世,他老人家生前就想要一副棺材,入土為安。可我們那到處買不到棺材,後來听老人說,你們村里的李木匠家里可能有,所以我就過來找找看
婦人並沒有听說過麒麟鎮,可皎羽一番話說得倒也合情合理,她看不出什麼問題。「李木匠家昨天剛剛招了一把大火,把家里都燒得差不多了,估計你要的東西可能沒有了說到這,抬手向村子里一指,「喏,你過去問問吧,過去就能看到,大門都燒得黑漆漆的
皎羽心中一沉,向婦人道了謝,便循著她指的方向朝村里走去。果然,大概走出七、八十米,就看到一個房子、院牆、大門都被燒得黑漆麻烏的院子,大門緊閉,里面也沒有動靜。
皎羽走到院門前,伸手拍了拍已經燻得黑 的門板,「李木匠在家嗎?」手收回來時,只見手掌上一片黑灰,看來這火燒得可不小。
不一會,院子里傳來了一陣不徐不疾的腳步聲,不一會,門閂從里面拉開,院門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口。
「姑娘,你找我?」
皎羽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這人長相非常憨厚淳樸,臉龐黑亮,下嘴唇稍厚,一見就讓人產生一種老實巴交的印象。不過他此時臉上卻現出一副愁苦的模樣,皎羽一看也就明白了,誰家糟了火災,心情也好不起來啊。
「大叔,你就是李木匠嗎?」
男人點了點頭,「我就是,姑娘你找我有什麼事?」
皎羽往院子里瞟了一眼,看見里面也是一片漆黑,木頭估計都被燒光了,心中隱隱有些失望。可還是不死心地問了句,「大叔,我家里有人過世,想要找您問問,您這里……還有棺材賣嗎?」
男人眉頭微微一皺,一臉歉意地說道,「哎呀姑娘,還真不巧,你看看我這院子里,別說棺材了,連木料都被燒了個干淨,真對不住啊
「……」皎羽雖然知道他可能會這麼說,但還是有些不肯死心。「大叔,這個人是我至親的人,你能不能……沒有木料,我可以幫你找,你幫我打個棺材行嗎?」邊說,皎羽便用手比劃了一下,「這麼大就行
李木匠一看,馬上抬頭看了看皎羽,「去世的是個小孩?」
皎羽很難回答,只好點點頭,「算是吧
李木匠思忖了片刻,將院門打開對著皎羽一揮手,「那你先進來吧
皎羽跟在他的身後,踏進院子。院子里的黑灰還沒有清理,到處都是積水,應該是昨天救火時留下的。屋里有個女人正在收拾,一眼看過去里面也是黑黑的,但好在房子沒有燒透,所以沒有垮塌,估計是火救得還算及時。李木匠走進屋,對著那女人說了句什麼,那女人看了看院子里的皎羽,沒有說話,解開腰上的圍裙便出了門。
李木匠來到院子里,對著皎羽歉意地說道,「對不住啊姑娘,屋里還沒收拾好,到處髒兮兮的,你委屈下進去坐坐,我馬上幫你打。不過工具昨天有些也燒壞了,不稱手,這手藝就得打折扣了,你看……」
「大叔你太客氣了,你肯幫我,我感激不盡呢,怎麼會挑剔呢?」說著便跟著李木匠進了屋。屋里的情況比外面看著的要稍好一些,有些家具也只是表面有一些火燒的痕跡,卻並沒有被燒壞。
「我婆娘去她親戚家借幾塊木料,馬上回來李木匠搓著手,給皎羽拖過來一個木凳。凳子的腿已經被燒過了,留著焦黑的痕跡,不過凳子面兒卻是干淨的。「來,坐
皎羽四下打量了一遍,走到凳子邊上正要坐下,卻突然發現她對面的牆上有一個凹進去的部分,就像以前的佛龕一眼,而里面放的卻不是佛像,而是一個木雕人像。
雖然隔得有點遠,那個人像又比較小,但皎羽的修為夜能視物,自然可以看清那個人像的容貌神態。這一看清不要緊,皎羽心中立刻一驚。未等皎羽開口詢問,李木匠的老婆拖著兩大塊木板走了進來,李木匠連忙迎上前去,把木板從她手上接了下來。有了木料,李木匠便立刻動手忙乎了起來。
木板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木材,就是普通的榆木。而李木匠的架勢,一看就是個能工巧匠。按照皎羽比劃的大小,將木板長度下好,劃線、落料、拼榫、釘接,不到半天功夫便將皎羽要的棺材做好了。
一切完工,李木匠搓著手掌看向皎羽。「姑娘,家里的油漆昨天都燒光了,沒法刷漆了,你看看行不行?」
皎羽走了過去,細細看了看棺木內外,這李木匠的手藝確實不差。連聲對他道了謝,皎羽掏出五、六張十元大鈔,交給李木匠。
「姑娘,這太多了!做個楠木棺材也要不了這麼多錢啊……」說著就要把錢還給皎羽。
皎羽不伸手接錢,笑著對他擺了擺手,便彎腰托起這口小巧的棺材,準備出門。李木匠和他老婆殷勤地送她到門口,他們幫人做棺材這麼多年了,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像皎羽這般出手大方。榆木雖然沒有檀木、紅木重,但做成棺材分量也不算輕,可皎羽單手托著卻毫不費力,這讓兩口子都有些驚嘆。
皎羽走到了門口,卻慢慢轉過了身,對著李木匠淡淡一笑,「大叔,你能告訴我你家屋里擺著的那尊人像是怎麼回事嗎?」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皎羽心頭沒有問出口,因為那木雕人像的相貌神態,活肖就像一個人。
——吳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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