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茜蘭听到凌鈺的問話,忙進殿來,「珍妃,你醒了。」
「允王出了什麼事?」凌鈺急聲問。
「允王在天子身前提及政務,違背了天子的意思,正被天子訓責呢。」
凌鈺憂心下床,「我去看看天子。」她知道梁肇啟定是與梁肆啟提及了秦山一事,不然梁肆啟不會反對得這樣堅決。
茜蘭忙將凌鈺扶住,「珍妃身子未好,外面雪大,珍妃怎麼能去。」
凌鈺不願連累梁肇啟,茜蘭阻礙不了她的前行。冒著風雪行去乾炎殿,才到大門外便可听見梁肆啟的大吼,「阿允,你一向很听寡人的話,為什麼此次卻非要違逆寡人——」
「天子,都是妾的不是。」凌鈺進殿下跪,「是妾讓允王扶妾回宮,是妾違逆了天子的旨意。」盡管知道梁肇啟受訓並非因為此事,凌鈺也只能有這個理由。
梁肇啟跪于殿中,面對凌鈺這一下跪,他有些緊張她的身體。
這是凌鈺第一次看見梁肇啟下跪,以一身清傲貴雅之姿下跪,卻絲毫不減他周身風度。
梁肆啟恨恨道︰「你以為寡人不敢再懲處你麼,先起來,寡人此刻說的是阿允!」
抬眸一愣,凌鈺竟有些想笑,梁肆啟分明就在擔心她的身體,他……圓肚忙將她扶起,凌鈺站在一旁,「天子,都是妾昨夜……」
「寡人在與阿允說話,之後再找你算賬。」梁肆啟打斷她,與梁肇啟道,「不要再提此事,陸公沒那麼容易死。你下去——」
凌鈺眸光閃動,眼睜睜看著同樣不得已的梁肇啟離開大殿,連梁肇啟都沒有辦法麼。梁肆啟並不擔心陸玦。不在意陸玦的生死,可她不能不在乎啊!
殿中只剩他們二人,梁肆啟走到凌鈺身前朝她額頭探去,「病好了?」
凌鈺點著頭。
「如此,那便再去雪中接著跪吧。」
凌鈺錯愕抬頭看他,梁肆啟並未動怒,只是負氣,她知曉他說的是假話,她已清楚他的口是心非了。放柔聲音,凌鈺委屈道︰「好吧。那妾去跪著,只是難為天子徹夜守候……」她轉身便要往外走,其實知道梁肆啟會阻攔她。
果真。他伸出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又是無奈又是咬牙,「這懲罰先攢著,若再有犯,就不是這樣輕易的饒恕了。」
沒有再提及昨日之事。梁肆啟擁她很早入睡,凌鈺卻在他的懷抱中輾轉難安。此刻她深深懂,依靠任何人都是不可行的,她必須要靠自己。閉著眼听枕邊人的呼吸聲,凌鈺猜不透今後該走怎樣的一段路。
一日過去,梁肆啟依舊沒有提及陸玦的事情。
央華殿中。凌鈺預備去找梁肇啟,只有他有能力幫助陸玦了。穿了厚厚的衣衫出門,凌鈺踏雪走在王宮深巷。雪中有疾走的宮人。他們見她都俯身行禮,再往前,穿透疾馳落下的雪片,凌鈺望見圓肚疾走的身影。
她遙遙喊道︰「圓肚大人為何行色匆匆,難道天子出了事情麼?」
圓肚正欲上台階。聞言,折回身道︰「允王私自帶人去了秦山。天子若知曉了不知要如何怪罪!」
凌鈺震驚,踩著雪快步上前,「允王私自帶人去秦山?那你去稟報天子作何!」
「此等大事馬虎不得,雖然天子會怒,但允王的安危更重要。」圓肚返身欲走。
「等等!」凌鈺急聲叫住,「你應該告訴的人是可以信任的臣子,而非天子。」
圓肚頓住腳步,愕然看她。
「臣子對秦山陸公一事是如何看的?」
圓肚微微沉吟,政事本不能說與凌鈺,但此刻情況特殊,他也不好回避,「諸侯的力量不可小覷,天子……臣子們請肯天子出兵秦山,支援陸公。」
「既然臣子都是這個意思,卻礙于天子而不敢反駁,此刻允王去了,豈不正合臣子們的心意,正對胡有利。」
圓肚更是愣住。
凌鈺終于有些緩下氣來,「平日與允王交好的臣子都有哪些?」
「……大司馬秦祥,少府張澤,還有曾衛將軍。」沉吟一瞬,圓肚如實道。
「你去聯系他們,讓他們務必替允王保守這個秘密。曾衛將軍應有調兵之權,我相信他能夠有不動聲色調離兵馬的能力,你讓他派兵再去保護允王即可。」
圓肚眼眸一亮,卻依舊踟躕,「這是大事,天子雖然責處了允王,卻只有允王一個血親,若……」
「你這麼不相信允王的能力?」凌鈺幾乎想要跳起來拍圓肚的腦門,「難道允王就是如此無能之輩,離開天子而不能活!」
「當然不是。」圓肚立馬否定。
「那就是了,圓肚大人,你跟隨天子這麼多年,知曉的東西定比我多。我知諸侯之勢不可忽視,任何一個小王若被敵國說動,伺機背叛胡國,都會是難以抵御的傷害。圓肚大人覺得陸公此人如何?」話落,凌鈺暗自撲捉圓肚的表情。
圓肚凝眉沉思片刻,眸中神色越發凝重,「他與奴一樣,都是隱忍的人。當年天子強搶陸公之妻,如此殘暴凌辱他都隱忍下來了,而每一次面對天子的有意踐踏與挑釁,他都能夠從容對待。陸公是心思縝密之人,若他勢力強盛,實可……」
實可凌駕于梁肆啟之上。圓肚不說,凌鈺卻懂。所以她愛他,愛這個即便沒有成功卻依舊是英雄的男子。
圓肚再接道︰「所以天子忌憚陸公,想方設法都要折辱陸公,此次秦山雪困,天子也是有意的。但……但若真的冷漠視之,卻會令他國小王心寒。」
「既然圓肚大人知道,那就不要再阻攔允王了。允王知曉大局,所以他才敢親自領兵出走,圓肚大人還想告訴天子麼?」
話到此處,自然已經沒有必要。圓肚望住凌鈺,漸漸笑開︰「奴不知珍妃如此聰睿。」
凌鈺一笑置之。「圓肚大人快去通知臣子吧,這需要他們的幫助。」
圓肚俯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只是才走出幾步,卻被凌鈺突然叫住,「圓肚大人方才說陸公與你一樣,都是隱忍的人,難道你曾受過什麼苦?」突然想起這句話來,凌鈺禁不住問道。
圓肚背影一僵,並未回頭︰「沒有什麼,只是奴僕之累罷了。」他下了台階。匆匆離開。
確實只是一個奴僕,可凌鈺心中卻隱約覺得不似這般簡單。但圓肚與她無親無故,她沒有細想。未放在心上。此刻倒不用去找梁肇啟了,凌鈺想到陸玦送的紅豆,自己多日沒有再去南廂看過了。
這一去南廂,身體不如在外面寒冷,南廂仿若一個大溫室。呆得久了連人都會變得慵懶。凌鈺走去里邊的空地,遠遠便見宮人拿著花灑在澆水。
她加快腳步上前,俯細看幾眼,驚訝道︰「這是相思樹的苗啊,何時種的!」
宮人俯身回︰「珍妃有禮,這是那一日您與允王帶過來的種子。前日發了芽,已經可以栽種了。」
凌鈺驚喜極了,蹲撫弄還未成形的小小綠葉。心中盈滿了難以言說的喜悅與感動。
宮人笑道︰「允王前日親自種下的,命奴們好生照料,特意給南廂添了許多炭來。」
身形一僵,凌鈺怔怔抬頭︰「允王一直都在照料?」
「當然,允王很喜歡這些花草的。」
凌鈺起身緩步往前。放眼一大片都是女敕綠的芽兒,這勃勃生機令她感動。轉身走出南廂,她的思緒有些亂。外面依舊大雪紛飛,她因為一己私利而讓梁肇啟去冒險,真的有些自私了!
但這並非算是私心,這也對胡國有利不是麼。
這樣的糾結中,凌鈺還得去陪伴梁肆啟,她要將他哄得開心了,他才不會去找梁肇啟,不會發現梁肇啟的私自離開。
晚間入睡,凌鈺從枕下模出一顆紅豆,即便沒有光望不見它們的樣子,她也喜歡這觸感。枕畔是梁肆啟的呼吸聲,凌鈺總在他這安穩的呼吸聲中睜眼想自己的心事。
第二日,在臣子與凌鈺營造的忙碌下,梁肆啟沒有提起過要見梁肇啟。他忙碌完大司馬秦祥等候審批的折子後,被凌鈺以身體不適請去央華殿,梁肆啟是奇怪的人,他的脾氣太難揣測,幾日前對凌鈺發怒,幾日後卻對凌鈺關懷備至。
午膳時分,黎嬪宮中傳來消息,黎嬪不慎雪中摔倒,月復痛難忍。凌鈺與梁肆啟匆忙去探,黎嬪果真摔得不輕,刮傷手腕,索性月復中胎兒無事。梁肆啟留下照顧黎嬪,凌鈺一人獨自返回。
才過去一日而已,她心中因為擔憂卻覺得時間過得太過漫長!不知如何打發這閑散,凌鈺又去了南廂,靜坐觀望一片花開。她從腰間拿出那顆紅豆把玩,一時無趣與院中宮婢說話。
「你們都是允王的人麼?」
宮婢溫順一笑,「奴們都是從允王府調過來的。」
他們一舉一動極為認真,一顰一笑也皆溫順,到底是那一句話,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僕人。梁肇啟外表雖然清傲,內心卻是慈悲,而他的宮人與他也相差無幾,都有善良的品性。凌鈺喜歡這里,偌大的王宮只有這里是真正的一方淨地。
「允王待府中側妻都好麼?」凌鈺突然也八卦起來。
宮婢也不避諱,眨眼思考了一瞬道︰「倒是不錯,但允王還無正妻,若有正妻,應該更好。」
「允王為何不娶妻呢。」
宮婢搖頭︰「奴也不知了。」
凌鈺覺得自己好笑,竟在無聊時問起這些八卦來。坐得久了,她便起身離開。
外頭的雪還是不見停勢,小心下了台階,凌鈺走在偌大的曠地上,放眼一片白色,世界純美得令人驚嘆。只是冰天雪地中,只有她孤身一人,到底冷清落寞!
手中的紅豆漸漸生溫,握得太久,凌鈺一直沒有放入腰間囊中。
遠處宮牆四角都積滿厚厚的雪,那扇宮門也緊緊閉著。那是青宣門通往王宮的一扇大門,若諸侯來王宮,那扇大門便會敞開。靜靜望去一眼,凌鈺轉身,輕輕嘆息。
在她嘆息出口的一瞬,耳中劇烈一聲「吱呀」響起,啪嗒——檐角的積雪落到地面上了。
空曠之地,回音更烈!凌鈺愕然回眸望去,那一挺拔的人影邁步走來,即使腳下有厚厚積雪,他也走得穩妥,凌寒無畏。稜角分明的輪廓硬朗,恍如冬日積雪消退升起的太陽。
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
他回來了,陸玦回來了!
錯愕立在原地,隔著漫天飄飛的大雪,凌鈺不可置信睜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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