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肚的腳步焦急而快,匆匆奔到凌鈺身前,急聲道︰「珍妃,你怎麼能夠這樣與天子說話。」他也不敢太過責怪凌鈺,只能急得快要跺腳。
「我以恭敬之態與天子誠心而言,若有得罪,天子也該會懲罰我,只是天子沒有懲罰,故而我這樣說話並無不對。」凌鈺轉身離開,不願再留在梁肆啟的宮殿。
圓肚從身後跟來︰「許多事情奴沒有立場說起,但天子今後如果再有這個樣子,珍妃就不應該再如此言語與之相對了。」他說完已走到凌鈺身前,躬身朝凌鈺行了禮,又如來時一般焦急朝前走開。
凌鈺心中驚疑,難道她真的說中了梁肆啟的痛處?
思索片刻,她暗暗跟在圓肚身後。
他徑自而去的是那一片荒廢之地,今日大雪,庭院已沒有行走的宮人。原本這里宮人就已不多,此刻更顯冷清。圓肚穿過庭院朝長巷走去,滿地白雪鋪灑,深淺現著一串寬大的腳印。
凌鈺清楚,那是梁肆啟的腳印,他往這里走過。
圓肚焦急跟去,凌鈺卻稍一停下,心中踟躕︰她若跟去,那被圓肚與梁肆啟發現了她怎麼辦。梁肆啟此刻已是生氣了,他肯定不會再給她一次氣他的機會。
但若不去,她怎知他心中的秘密。
凌鈺終究還是跟去,踩在圓肚的腳印中,極力小心地不讓自己留下腳印子。她恍惚間想起兒時的事情,她也曾經這樣踩在爹爹的腳印中,在漫天冰雪里蹦蹦跳跳。
只是那時不過四五歲,記憶早已模糊了,她心中爹爹的樣子也記不清,只能記住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這一走神,圓肚已走得遠了。但這筆直的長巷依舊能望見他的身影,凌鈺忙加快了腳步跟上。
大雪呼嘯飄落,來過這冷清的地方已經好幾次,雖然從未進過任何一處宮殿,但凌鈺卻漸漸對這里產生了一份莫名的熟悉。她望著前處長巷,走了這麼久都沒有到盡頭。
圓肚急促地邁著步子,忽然停住腳步。凌鈺遙遙跟在他身後,見側門突然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那是梁肆啟,他從一座荒廢已久卻依舊威儀寬廣的宮殿走出。
圓肚俯行禮,恰恰將凌鈺的身影讓出。梁肆啟隔著飄飛的雪片遙遙凝望凌鈺,縱使相隔太遠看不清他的樣子,凌鈺也知此刻不可再躲。她硬著頭皮往前,深厚的積雪阻礙前行,險些欲倒。
圓肚回身來看她,卻也不敢來扶。
終于走到梁肆啟身前,她扶腰行禮,「天子,是妾錯了,不該頂撞您,妾特來求天子原諒。」
溫軟的語氣,低低的姿態,卻沒有將梁肆啟打動,他只望了凌鈺一眼,繞開她往前走去。
圓肚一愣,忙起身去追︰「天子,天子……」梁肆啟的腳步實在太急,瞬間隔他們好遠。圓肚追不上,梁肆啟也是有意不讓他跟上,他左右為難,最後只得返身回來在凌鈺身前道︰「珍妃快起來吧,你跟來又是何必,天子的氣會自己消的。」
凌鈺緩緩起身,雙腳已在雪地中凍得冰涼。她側頭望著梁肆啟方才走出的那扇門,準備往前再走,欲進去一瞧。圓肚好似知曉她的心思,橫身上來︰「珍妃,快回去吧,奴還得回去伺候天子。」
「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先回去。」
圓肚執意不讓她上前,「天子並沒有對珍妃動怒,天子在意珍妃,奴怎麼能棄珍妃不顧。奴先將珍妃送回,再去伺候天子。」
身前的圓肚是堅定的表情,他不願意她往前走,似乎前處就是禁地,有她不能知道的秘密。凌鈺望著圓肚,微微一笑,「好吧,多謝你。」
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里,她總會再過來的。
圓肚將凌鈺送回宮殿,一路他都仔細著凌鈺腳下,怕她滑到。凌鈺知曉圓肚也是諂媚逢迎的小人之輩,但為何他會對自己好,難道他也是有感情的人麼。
將凌鈺送回央華殿,圓肚便折回身去伺候梁肆啟。
兩日過去,梁肆啟都沒有再召凌鈺相見。凌鈺也沒有听到他要派人去秦山的消息,她心中一心擔憂陸?,卻因為頂撞了梁肆啟而不敢再提及此事。
這幾日的雪沒有停過,反倒越下越大,凌鈺坐立難安,終于去求見梁肆啟。
圓肚回道梁肆啟正在東軒沐浴,她本想離開,圓肚說可帶她過去,思考片刻她還是跟去了。
東軒是個鳥語花香的地方,只是眼下冬日倒沒有春日那般怡人。里頭有溫泉,圓肚將她引進去,凌鈺望清眼前的場景臉燒得紅透,瞬間返身逃離。
「愛妃去哪里,不是要見寡人麼。」梁肆啟嬉笑著喊住她。
凌鈺不得不停下逃離的腳步,卻已不敢轉回身,「天子,妾是想看看天子這兩日過得如何,天子……天子既然開心,妾便無事了,妾退下了。」
「轉過身來,寡人沒有讓你退下。」
若早知道他不光光是在沐浴,凌鈺是絕不會來這里的。迫不得已轉回身,凌鈺硬著頭皮睜開眼楮。偌大的泉水中不光光只有梁肆啟一人,他左右四五個女子皆是一絲不著,他並沒有不高興,反倒很快樂。斜睨著凌鈺,他朝她笑言︰「過來,過來。」
凌鈺實在不願再呆︰「天子,妾還是先告退……」話還未完,梁肆啟已換上冰寒的顏色。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他,凌鈺不情不願,僵硬著腳步往前。
池中一個女子嬉笑著游到梁肆啟身邊,主動朝他光潔的胸膛貼去,口中的笑聲嬌媚,讓凌鈺感到不適,她不喜歡這種場合。
「愛妃從哪里看出寡人此刻很快樂?」梁肆啟又勾起笑來問她。
凌鈺垂首不再看他,只道︰「天子佳人在側,不憂國事,自然閑逸。」
梁肆啟的笑聲響起,卻並不認可她的話,「寡人每日都是如此,但誰都不可能每日快樂,愛妃說寡人不憂國事,難道是學端莊嫻妃來勸勉寡人勤政治國?」
凌鈺依舊不看他,只垂眸道︰「妾確實想讓天子多放些時間與精力在治國上,畢竟百姓更需要天子。」
「誰都說寡人是昏君,是暴君,百姓哪里需要寡人,說不定心中恨寡人還來不及。」他嗤笑著說道。
凌鈺終于抬眼望他,即便他笑,雙眸卻隱約露出一份失意。她突然覺得他如一個自暴自棄的小孩,或許他也有善良的本性。凌鈺走去將梁肆啟的衣物取入手中,走到池岸,「天子,起身吧,妾伺候您寬衣。」
梁肆啟靜靜看她,不語不動。
凌鈺再次道︰「天子,您是妾的夫,是百姓的父,您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呢。」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柔,認真地說,也認真地看他。
梁肆啟凝她半晌,「嘩啦」從水中站起,踏著水花走上台階。
他一絲不著,凌鈺只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像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她取來毛巾替他擦拭身上的水跡,一件件為他穿上衣物。從圓肚手上接過那頂貂皮嵌珠王冠,她仔細地替他戴上。撫平微皺的衣襟,她的手緩緩滑下,去握他的大手。抬眸,她綻開微笑,「天子,妾送你回去。」
他就像犯了錯的小孩,安靜看她,雖然不語,卻已答應跟她離開。走出東軒,外頭雪花飄得更厲害,凌鈺這才發覺自己忘記給他披上大氅,「啊,竟然忘記了!」轉身欲折回去取,手被梁肆啟緊緊握住,「不必了,寡人不冷。」
凌鈺含著歉意地看他,「是妾疏忽了。」
「寡人送你回去吧。」
「妾送天子就可,妾可以自己回去,天子肯定積攢了許多政務需要處理……」
「寡人送你回去。」渾厚的聲音帶著堅決,他已做回那個狠戾的君王。凌鈺知曉不可再博他的顏面,點頭應下。
一路,她盡力將話題往陸?身上靠,「這幾日是妾的不是,害天子都無心忙碌政務。」
「寡人不怪你。」
「只是妾于心難安,眼下大雪紛飛,妾倒怕耽誤百姓的要緊事。」
「會有臣子去處理。」正下台階,梁肆啟握住她的手,怕她摔跤。
凌鈺低垂著眼眸,裝作不經意道︰「哦,陸公的事天子處理了麼,眼下陸公應該已被天子救出秦山了吧。這幾日的雪真是大,不見停勢……」
「愛妃一直在說政務,竟比寡人這個天子還熱衷于政事,是不是寡人應冊封愛妃為王後才配得起愛妃的賢淑聰明?」突然的一句笑言響起,卻帶著冷意,含著警惕。
凌鈺忙放開他的手,俯身認錯︰「妾失言了,妾該死。」
「寡人怎麼舍得你死。」梁肆啟笑著朝她伸過手,「愛妃小心被雪凍住。」
是有些凍,秦山積雪連綿,是否更冰寒?凌鈺心中疼痛一閃,知曉自己已經沒有立場再去提及陸?。
但漸漸快到央華殿,凌鈺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再次說︰「多謝天子將妾送回,天子去忙政務吧,還有許多事等待天子處理,秦山百姓也亟待天子搭救。」沒有辦法,她此刻不說,之後還有什麼機會再說。大雪越下越烈,絲毫沒有停下的征兆,深山中若真雪崩,陸?如何能活著回來。
一瞬的沉默,梁肆啟伸手挑起凌鈺的下頷,俯身盯住她︰「為何你一直在提秦山,提陸公?」
太近的距離,凌鈺清楚地望見梁肆啟臉上的肌膚,望見他一雙黑眸中的探究與怒氣,「妾並沒有一直提及秦山,妾提及的只是天下安危。」
「天下安危?」梁肆啟冷冷一笑,「寡人都不知曉天下安危為何,寡人的妃子竟然深懂這個道理。」
「妾不敢。」下頷緊緊被他握住,他的力氣太狠,指甲刮破她下頷的肌膚,疼得她蹙緊了眉頭。
「阿鈺,寡人待你太好了麼?」
凌鈺不明,忍著疼道︰「天子待妾很好。」
「是呵,是很好。」大手猛然滑下,狠狠將她往外推開,「所以你才敢事事都反駁寡人,所以你才敢做別的女人不敢做的事。」
單薄的身體滾落在冰天雪地里,他的力氣太大,凌鈺覺得身體骨骼都快裂開。
「寡人待你好,不忍心懲罰你,跪足一夜就好了。」他丟下冷冷的一句話,轉身大步離開。
凌鈺強撐著從雪地中爬起,在梁肆啟的話落一刻,已有他身側的侍從過來監視。圓肚緊張而焦急,左右為難地朝梁肆啟跟去了。沒有人敢替她求情,凌鈺咬牙爬起,跪在雪中,身體泛著疼與冷,她知道自己哪里錯了。
她不該拿梁肆啟的寵凌駕在他的威儀之上,方才她也不該將他當作一個自暴自棄的孩子,不該同情于他。這個男人一點都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只需要全天下的臣服。
跪在雪地中,凌鈺凍得顫抖,難道她真的救不了陸?麼,她該如何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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