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殿靜得奇怪,凌鈺又恐驚擾到梁天子,不敢大聲呼喊。她低低吐出「義兄」兩字,卻依舊听不到回應。
遲疑著跨上高階,里殿薄紗遮掩處有一個高大人影斜倚在榻上。
——很陌生,是她沒有見過的身影。
凌鈺心中已然料定這是梁天子無疑,她心中砰然一跳,停住了腳步,不知後退還是上前。
里殿的窗戶半敞,落地的薄紗輕晃搖曳,飄來的陣陣酒氣中,隱約而朦朧的身影輕輕一動,咳了一聲道︰「陸公,寡人等了太久了。」
凌鈺的心猛地一跳,後退幾步,緊張得手足無措。這低沉的聲音微帶幾分醉態,卻含著一股怒色。她抓緊了衣襟,往里面探頭瞧著,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凌鈺無措,她返身往大門走去,一瞬間,那里殿又傳來劇烈的咳嗽聲。這聲驚響太過嚇人,凌鈺猝然停下了腳步,卻又不敢上前。
就在她踟躕之際,大門吱呀敞開,那幾個侍從涌入殿來,急急撩開薄紗進了里殿,他們匍跪地面,忙碌著端痰盂遞茶水。凌鈺被急忙奔出的一個侍從撞得踉蹌,她愣在原地,卻被那侍從斥責,「連這都伺候不好麼!」
伺候梁天子?是叫她來伺候梁天子?
侍從還要斥責她,忽然扭頭望向大門處,「陸公的人手腳有些不利索。」他只是一個年輕的侍從,出口的話卻冷漠凶狠。
大門處走來的是陸?,他大步進殿,望清凌鈺的瞬間錯愕得停住了腳步。震驚從臉上閃過,大步走來,陸?停在了凌鈺身前。
「義……」
凌鈺焦急出口的話被陸?一個手勢止住,他朝薄紗處的高大身影俯首,「天子身體不適,臣下請了大夫來。」
「不用了。」低低沉沉的一道聲線劃過,梁天子輕輕一笑,「寡人的侍從說你的女人手腳不利索,寡人還沒有看到過她長什麼樣子,你將她的手腳拿過來,寡人想看看。」
轟——凌鈺如遭雷擊,臉色慘白。
她失了血色的雙唇翕動著,傻傻瞪向陸?,腦中轟然失了思考。
陸?的脊梁瞬間一僵,他緩緩看向凌鈺,握緊了拳頭,「臣下準備了離人宴,天子不妨去那里,場景更有趣。」
「是麼。」輕紗隨風晃動,那里殿中的身影也從榻上起身,高大的身影被兩個侍從擁簇著。如此一比較,這些侍從竟變成了一個個矮人。
「是的,天子請,臣下帶這妾去離人宴上等候。」陸?面色淡然,縱使隔著輕紗望不見里面天子,他也是躬身行著禮。
凌鈺臉色依舊慘白,翕動的雙唇發不出聲音來。她猛然伸手想去握陸?的手,但觸到半空,卻硬生生停下。
輕紗後傳來肆無忌憚的大笑聲,侍從們正擁簇著服侍梁天子穿衣。
陸?再次俯身行去大禮,轉身,他朝凌鈺掃去一個眼神,邁步往大門走去。
凌鈺回過神,跟緊了陸?的步伐。
「慢著——」渾厚的一道聲線傳入他們耳側。
凌鈺猝然止住腳步,雙肩瞬間泛出了顫抖。
「天子……」陸?俯身沉應著。
「離人宴晚上進行,寡人欲睡了。」
「臣下謹知。」
「寡人要看到這個女人的手腳。」輕紗後那高大的人這樣說。
陸?微頓,「臣下謹知。」
如地獄的牢籠罩得人喘不過氣,終于走出重恩殿,終于走到安全的院落,凌鈺雙腿顫抖著發軟,再也沒有力氣,癱倒下去。
陸?搶身將她接住,緊擁懷中。
「怎麼會是你!」他沉沉低喝。
「我……」還沒有回神,她沒有力氣開口說一句話。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重恩殿?」陸?雙目爆出怒火,質問著懷中的凌鈺。
搖頭,凌鈺虛軟地回︰「是你要我去的,是你要我們都去的。」
「孤何時有說。」陸?雙眸微眯,眸光一閃,已能猜到一絲蛛絲馬跡,「樓氏讓你去的?」
「是,是樓夫人,是青茜!」此刻,凌鈺已經明白過來。
陸?望住凌鈺,沉吟好久,「回澄華殿,沒有孤的召喚不要出來。」
「可是梁天子……今晚,他……」
「你知道什麼是離人宴麼?」他凝眸望向遠處,聲音里都是漠然,「你知道世上有多少種酷刑?在離人宴上,什麼酷刑都會出現。梁天子喜歡這樣的方式。」
凌鈺震驚,緊緊抓住陸?的衣衫,牢牢將他抱住,「怎麼會有這樣的天子!」
「回去,孤去準備晚上的離人宴。」陸?放開了擁住凌鈺的雙臂。
「我害怕。」
「不要怕。」陸?撫過凌鈺蒼白的臉頰,安撫她道,「孤不會讓你有事,不能送你,你獨自一人回澄華殿去。」
在他溫和的眼神里,凌鈺漸漸平復下心緒。面對陸?,她總是會有很多情緒。或突然難過,或突然安心,這個人總能帶給她不一樣的感受。點點頭,在陸?凝視的目光里,凌鈺拐過游廊離開。
她的恐懼在回到澄華殿時又開始蔓延,辛喬忙來追問是出了什麼事情。凌鈺搖頭,小臉漸漸蒼白起來,「別到處亂走了,別輕信樓氏的話了,樓氏……」
凌鈺頓住,「恐怕今夜將沒有樓氏此人了。」
「魏女?」辛喬大惑不解地看她。
凌鈺不再解釋,此刻不過辰時初刻,她上了床榻,緊緊擁住被子。像是自己生了一場大病,渾身都沒有力氣,都是虛軟的。閉上眼楮,卻又不自覺會回憶起重恩殿中的事情。
梁天子是高大魁梧的人,縱使沒有見過他的正面,透過輕紗望去,她卻有了這模糊的印象。梁天子應該不老的,聲音渾厚,听不出多大年齡,她卻知他不會是太老的人。
差一點,她就沒命了。
這樣一個天子統領江山天下,這是多麼恐怖的事情!
凌鈺毫無睡意,睜著眼躺到夜晚。天越黑暗,她的心跳就越快。她愛的人此刻正在那場離人宴上,親眼目睹著他的子民慘死……
安靜的大殿中,辛喬跌跌撞撞沖進殿來,「魏女,魏女,樓夫人死了。」
樓氏死了。
凌鈺預料到了。
辛喬跑得太急,猛地撲倒在床沿,「樓夫人蒙著輕紗在宴會上跳舞,被摔得面目全非。梁天子,梁天子還準備叫人砍斷樓夫人的手腳……」
蒙著輕紗,面目全非……是陸?的安排,是陸?的安排,不然,梁天子的侍從會看見樓夫人不是她,會知道陸?的掉包計。
凌鈺脊背沁出冷汗,顫聲道︰「那最後,那最後砍掉了麼?」
「不知……」辛喬已經嚇得不輕,失神道,「五年了,又死了一位夫人。」
「什麼意思?」凌鈺愣住。
「沒什麼。」辛喬突然緘口。
「說。」凌鈺逼問。
辛喬起身退開,「奴只是憶起玉夫人五年前去世的事情。」她行了禮,有些逃避地退出殿,「奴去大殿掌燈,魏女先睡下吧。」
玉夫人,陸?的正妻,她怎麼死的,和梁天子有關麼?
凌鈺腦中記下了這個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