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微頓了一下，繼續講述︰「在廣州打了一年多的工，沒回過家。第二年過年的時候，我爸找人帶信，叫我無論如何都得回家一趟。」
「你很听你爸的話？」謝東方問。
「山里的女孩，誰敢不听家長的話？不打得你雞飛狗跳才怪！」秋妹說，「何況我媽死得早，家里還有大哥大嫂，他們都能管著我，我哪敢不听呢？」
「那你不回來不就成了！」謝東方說。
「那也不成！」秋妹說，「要是被他們抓回來，就一輩子再別想出去！」
「哦，山里的妹子真可憐，還生活在封建時代啊！」謝東方想起自己的前女友，想起她的任性、矯情和永不饜足的物質**，不由得感嘆說，「山里山外差別太大了！」
「是啊！听你這麼說也很安慰呀，在這里是容不下你反抗的，服從家長是天經地義，誰也不會同情我們……」
「你說‘我們’，是指你和你的對象我是說你自己找的那個？」謝東方問。
「是！」秋妹肯定地說，「因為別人都不會反抗！」
「那他為什麼會有那種思想？我是說和你一樣反抗家長為什麼他會和別人不一樣？」
「他出過山，」秋妹解釋說，「他當過六年兵，他和他們不同。」
「哦」謝東方點點頭，心想，人的觀念確實受著環境的支配。
「我回來才知道，家里要用我換親……」秋妹好像有些累了，聲音開始低下去。
謝東方趕緊往那塊地方灑上一些清水。
「哦，好多了。」秋妹出了口長氣，接著往下說，「要用我去換紅妹子……」
「給誰換？你不是說有大嫂嗎？你還有別的哥嗎？」謝東方又忍不住插話了。
「沒有，只有一個大哥是給我ど叔換親。」秋妹解釋說，「我ど叔四十多歲了，是個瘸子，听說是小時候跟人上山攆野豬摔斷了的，走起路來一顛一跛，特難看。你別瞧他瘸著腿，還特別好打架，力氣不夠就給人動刀子，還被公安局抓去勞教過兩年，臭名遠揚。那個時候家里又窮，沒人肯嫁他，他就一直跟著我爸過。用我換親的時候，我家已經蓋了二層新樓，成了這山里數一數二有頭有面的人家。我ど叔也不像年輕時候那樣四處生事了，所以我爸一提出換親，就有人應承，不止一家願意換呢！」
「哦，是這樣。」
「可我二叔只瞧上了紅妹子，紅妹子家離我家最近，這坡望著那坡的，平日里兩家也有來有往，常踫面的。」秋妹嘆了口氣，說，「紅妹子可好看了，又喜歡穿紅衣服，就像山里紅一樣又紅又亮，比我好看多了！人又聰明，又活潑，是十里八鄉的人尖子，我要是個男人，也會想娶她。」
「那紅妹子家也願意？」謝東方問。
「願意，當然願意啦，她家特別主動她家窮！」秋妹說，「她爸是個矮子，站起來只比飯桌子高出一個頭，上不了場面，也干不了重活！她媽倒是牛高馬大的，但是傻乎乎的，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根本成不了事。她大哥個子也挺高大，勞力也挺好，可是人太木，大概是他媽的遺傳，就是我們山里人說的缺根筋那種人，腦殼轉不過彎兒，不會盤算，出門干活只能出蠻力氣，頂多蘀人家跑跑腿，打打下手，掙不了幾個錢，有時候還要招人欺負，已經三十出頭了，還是光棍一根。二哥十八歲就出去當兵，還是鄉里照顧的名額。」
「那紅妹子本人……」
「紅妹子肯定不願意了，紅妹子的心野著呢，」秋妹講，「眼光比我高多啦！我出門打工的時候，她才十五歲，那時她就對我說，早晚她也要出去，還說她這輩子一定要做個城里人，死也不回這窮山溝來！」
「那你願意換嗎？」
「不願意！」秋妹應聲答道，「誰願意和一個傻瓜呆一輩子？但是我沒得選擇！我爸說，你要不換，你ど叔咋辦？你存心讓他絕後？絕後是我們山里男人最沒本事的事，是最遭人瞧不起的！」
「干嗎要你對他負責？這太不公平了！」謝東方很蘀她氣憤。
「我大嫂說，傻瓜怎麼了？傻瓜勞力好著呢，山里的活兒，哪樣不要力氣？再說了，就是因為傻，才會听你話，你叫他往南他就不會往北，你叫他跪著他就不會趴下，省得在外偷雞模狗的，把你撂一邊干晾著！」
「當時我大哥狠狠地白了我大嫂一眼，他知道我大嫂是在指桑罵槐，我大哥就有那麼一些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荒唐事情。」
「我大哥說，這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家里的事兒，這輩子都輪不到你做主！」
「你大哥真夠霸道！」
「山里就這樣，爸老了，就歸大哥當家我大哥在我們家一直都是說一不二的，沒誰拗得過他！就他那些床上腿下的不正經事兒，大嫂也只能含沙射影發泄一下，真要是惹惱了他，一大巴掌扇過來，打得你掉牙！」
「典型的家庭暴力！」謝東方評述。
正說著，山頭下的樹葉忽然「嗖嗖」作響，緊接著一股寒風從謝東方背上掠過，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的裹了裹衣服。
「起風了！」秋妹說。
「又是往對面山頭吹的？」謝東方問。
「是的，這里的風多半都是往那個方向，下半年的風更是這樣，虧得當初他們沒有想到這一層。」秋妹的聲音說不出是感傷還是欣幸。
「‘他們’是誰，你說他們沒有想到風向？」
「是啊，他們把我們扔到兩座山頭，還打斷了我的腿，就是要折磨我們，讓我們望得到走不攏，天天受煎熬，可是他們沒有想到老天爺會幫我你身後的山谷那邊有一個罅縫，那里是一個風口，每晚都有氣流打那兒過來，所以我差不多每天都有機會去陪陪他。」秋妹回避了第一個問題。
「那你怎麼回來？」
「回來可就艱難了，我只能趁著地面的露氣還沒有干透的時候，慢慢的往回游，所以每晚我都去得早，不然會來不及……」
「那你干脆就留在那邊，干嗎還要回來？」
「不行啊，我的尸骨還在這邊，那還是我元氣的根，我要是不回來，元氣沒有歸依，過不了多久，就會散盡，那就永遠也聚不攏了……」
「原來是這樣！」謝東方說。
「所以，我才想請你幫忙，把我的骨骸遷過去，我就可以一直守著他，陪他望星星望月亮，和他說說話……」
「你們也像我們一樣交流？他也很健談嗎？」
「他不能說，只能是我說話。前面我告訴過你，他被碎尸了，元氣凝聚不起來……」
「那他能听到你說的話嗎？」
「這我也不知道，他又不能告訴我，反正有我陪著他，我想他就不會那麼難受……」秋妹的聲音低落下去。
「需要灑水了？」謝東方問。
「不是，是我心里苦……」
「那你去看他好了，現在順風，我們明天還可以繼續聊。」謝東方很同情她。
「那好吧，你真好！」秋妹又一次稱贊他。
「等等，」謝東方說，「我再蘀你澆點水吧，你精神足一點，可以在那邊多呆一會兒。」
「謝謝，你真的是太好了！」秋妹感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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