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渡 第九章夢姬

作者 ︰ 七木蝦衣

這是我在魔界的第一晚,語揚把我送回房間後就離開了,我百般無聊地數著門簾上的珠子,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

羽瀟他們所言,似乎是真正出事的是仙界,並因為各中原因牽扯到了魔界,可是這些與我有什麼關系,為什麼要我猥瑣在魔界,生死渡這樣六界之外的地方,難道還不夠安全?如果他們不想牽連到我,又何苦千里迢迢帶我來魔界,送我回人間不是更好?這其中太多奇怪的地方我想不明白,他們不說我恐怕要一輩子蒙在鼓里,可是為什麼看到他們(尤其指語揚)無比正經的樣子我會有一股淡淡的憂桑?

我不願再想,想得頭疼,索性躺了下去,補個回籠覺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可一閉上眼楮,腦子里就浮現出白天的場景,靈光一現,我突然意識到某些一直被我忽略的問題。比如,為什麼羽瀟他們會無緣無故地對我那麼好?為什麼我能進生死渡?判官又為何會不計報酬地借我判官筆?凡人千萬,為什麼只有我要經歷這些奇遇?以前的我從來不曾想過這些,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才開始有所懷疑,我想知道真相,再這樣胡亂地假設猜測下去我會瘋的。

我現在心里很亂,雙手不自覺地打得床板作響,這恐怕要算我最不淡定的時候了,畢竟是在他鄉,缺少了羽瀟他們陪伴的我沒有一點安全感。我拉起被子捂住腦袋,想讓自己靜一靜,卻不料听到一陣飄渺的歌聲。

我拉開被子豎起耳朵仔細聆听這突然之音,確定這不是我的幻覺,真的有人在唱歌,還不知道唱歌的是不是人。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歌聲中充滿了哀傷和荒涼,我不禁站起身來,懷著一絲好奇走出門去,想看看歌者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擁有如此美妙的嗓音,在魔界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動人。

我向著歌聲追尋而去,歌聲越來越濃烈的地方,在我眼前出現了一道結界,難道唱歌的人就在結界之外?我沒有多想,只要是在魔界的範圍應當不會有危險,從女人的歌聲里我感覺不到惡意,反而覺得她是在呼喚有心之人前去,也許是某個迷茫的迷途人,等待著有緣人的救贖。

我賭了一把,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獨自穿越了眼前的結界。

結界之後,是一處完全不同于魔界的地方,甚至這是不是屬于魔界的範圍我都不能確定,看上去像是古時候的某個繁華的都城,此時我正站在這個城市的最高處,俯瞰著底下人們燈紅酒鸀的生活。女人的歌聲沒有間斷,我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目光盡頭,歌聲終止的地方是一座青樓,名為還夢。

——————

還夢是帝都最大的青樓,之所以最有名,一半的原因在于出入這座樓的皇室貴族繁多,另一半就在于這樓里的頭牌。在這座城市里,夢姬是唯一一個賣藝不賣身卻仍能夠成為第一頭牌的青樓女子,此女子清高自持,彈得一手好琴,才華洋溢,見識頗為獨特,夢姬身上所有的神秘之處,比她的身體更讓那些青樓客好奇。更難得的是,夢姬擁有一副好嗓子,然而能听到她唱歌的人卻不多,夢姬曾說,她的歌聲只為有緣人而唱。夢姬在還夢成為頭牌的這麼些年里,唯有一人讓帝都里響起過夢姬天籟般的歌聲,那便是凌王秦逸。

秦逸文武雙全,年近三十卻無妻室,有人說,夢姬是秦逸秘密養在青樓的情人,更有說他們很早之前就曾相識,甚至是青梅竹馬的關系,秦逸便是為了她放棄了娶妻。然而真實情況是,夢姬與秦逸原本素不相識,他們之間全仰仗一個意外。若不是因情場失意而喝得爛醉的秦逸無意進了還夢,正逢當日夢姬坐莊,在幕簾後緩緩彈奏一曲,就不會有之後兩人的唯心之交。至今為止,秦逸還未見過夢姬真實的樣子,每次來還夢,夢姬都如初見般坐在簾珠之後,傾听著秦逸的心事,秦逸也從不要求夢姬做她不願做之事,兩人維持著如白紙般的清白關系,至今已有五年。

夢姬拖著寬大的衣袍,站起身來斟上一杯茶,送到對方面前,對面坐著的,正是當今皇上身邊的紅人,內務總管明朗。

「若是讓人知道你明公公來這種地方,跟青樓女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恐怕又會說上幾句。」夢姬慵懶地斜坐在躺椅上,話里充滿擔憂,神態卻是漫不經心。

明朗慢慢地飲下一口茶,笑道︰「還沒有什麼閑言碎語能夠傳到我明朗的耳朵里。」

「終歸是不好的。」夢姬抬起手,將一束頭發拂到耳朵背後。

「這個世上不會說話的只有一種人,若他們願意當,我不介意送上一程。」明朗的嘴角勾起寒冷的弧度,夢姬抬眸看到對方眼前的殺意,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快要看不透你了。」

「不說這個。」明朗放下茶杯,「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在此之前,我還是那個問題,青樓頭牌和榮華富貴的平凡女子,你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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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十年前答案就已經注定,」夢姬淡淡一笑,「我還有選擇嗎?」

「我從不信命運這回事,小妹,我們已經不是十年前窮苦卑賤的孩子,只要你願意,我保證今後的日子都會陪在你身邊,榮華富貴身份地位隨你挑。」

「哥,」夢姬的聲音不大,卻足以打斷明朗越發激烈的情緒,「已經來不及了,從你進宮開始,從我進這座青樓開始,你能忘記十年前的日子,忘記如何模爬滾打到今天的位置,可我忘不了。」

「呵。」明朗的神情變了,「你忘不了的恐怕還有一個人。」

夢姬沒有否認,她知道明朗口中那個人所指。

「我在皇宮十年,這種勾心斗角的囚籠里,最便宜同時也是最貴的,就是‘情’,更何況你如今的身份,我天真的傻妹妹,你以為你跟他會有結果嗎?」

一個是身份尊貴的王爺,一個是青樓最大的頭牌,多麼諷刺的身份關系,不是沒有貪戀過和那人的相處,不是沒有幻想過大多數女子都做過的夢,明朗的話一針見血地說穿夢姬的心思,不過是露水情緣,黃粱一夢。

長久的沉默讓屋里的氣氛凝固下去,夢姬的性子明朗再清楚不過,若是勸得動,他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十年前,走投無路的兄妹二人來到帝都,妹妹賣身青樓,哥哥入宮做了太監,如今終于可以揚眉吐氣地過上好日子,卻發現一切已經偏離了最初的模樣。早知如此,當年就算帶著幼妹一起入宮,也絕不會讓她淪落到這種風塵之地。

「小姐,王爺來了。」門外有丫鬟相告,這才打破了屋內的沉默。明朗的目光帶著擔憂和質問,夢姬視而不見。

「哥哥的好意小妹心領了,哥哥請回吧。」夢姬起身一禮,猶自向門外走去。

「他要成親了。」

夢姬停在門口,背對著明朗,沒有半點動作,表情也沒有明顯的變化,明朗看在眼里,深深地嘆了口氣,「你,好自為之。」

一曲作罷,夢姬以手撫琴,透過珠簾看向桌前朦朧的影子,對方閉著眼楮細細地聆听,末了露出一絲悵然的笑意。

「我還是第一次听你彈這首曲子。」秦逸睜開眼,「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這是夢姬近日自創之曲,還未有名。」

「既是夢姬所做,听來恍若撫琴相言,就叫它‘夢說’吧。」秦逸想通過幕簾看到夢姬的反應,卻是咫尺之間,珠簾之距,猶如千里。

「多謝王爺賜名。」夢姬的語氣不悲不喜,似是想起了什麼,復又笑道︰「听聞王爺近日成親,夢姬在此恭喜王爺。」

「你听說了?」秦逸的語氣並沒有多大的欣喜,反而帶著一絲惆悵。夢姬沒有接話,生怕一出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你可知這並不是我的本意。」秦逸又自顧自地說道,「皇室之人,身不由己。」

「王爺切莫如此悲觀,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夢姬說著這話,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心里隱隱作痛卻不自知。

「你當真這樣想?」秦逸想看出夢姬真實的想法,無奈珠簾的原因,「五年前的事,我所有的傷痛顧慮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過,你當真不知道我的心意?」

夢姬又笑了,「夢姬一介青樓女子,哪有資格揣測王爺的心思。」

夢姬的回答讓秦逸有些失望,他猛地站起身來,上前兩步,似乎想要拉近二人的距離,「如果我說,我願意不惜一切娶你為妻,你怎麼說?」

夢姬沒有回答,撫琴的手指一震,差點被琴弦割傷,簾外的秦逸正等待著她的答案。

「王爺說笑了,夢姬尚有自知之明,如何配得上王爺如此尊貴的身份。」片刻後,夢姬這樣回答,卻有淚水盈了滿眶。

「你在乎?」秦逸不甘心。

「王爺錯了,該在乎這些的不是夢姬,而是王爺。」

秦逸無言,不自覺間握緊了雙手,下顎微微顫抖,雙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

「王爺成親之後,當以家事國事為重,青樓風塵之地怕是招待不起了。」聰明如秦逸,自然懂得夢姬的意思。

「我明白了。」秦逸閉上了眼楮,「以前我以後算了。」秦逸深知夢姬應當明白他未明之語,話已至此多言已是無異,秦逸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些哀求︰「可以讓我看看你嗎?」

「相見不如不見的道理,王爺應當明白,就讓夢姬為王爺彈奏最後一曲吧。」夢姬說完抬手按住琴弦,卻因手指顫抖許久沒有出聲。早該預料到會有這天,延綿五年終究還是來了,生怕那人再作挽留,自己的堅持就要動搖。青樓女子的身份,能得當朝王爺半分青睞,此生該是了無遺憾了,不是沒有緣分,而是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秦逸點了點頭,咽下一口嘆息,「你多保重,我,這就走了。」

夢姬和秦逸都知道,這將會是他們的最後一面,秦逸在成親之前最後的堅持,也終于塵埃落定。琴聲緩緩響起,秦逸最後一次凝望自己曾愛慕過的女子遼遠的輪廓,然後轉身離去。

珠簾之後,兩滴清淚隨著琴弦散落在琴聲之中。

三日後,凌王大婚,皇上下令舉城同慶。那天晚上,整個帝都喧囂不斷,許多人都曾听到伴著琴音從青樓里傳出的美妙的歌聲,充斥著寂寞的夜空,這是夢姬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歌唱,所唱之曲正是那首因人的「夢說」。

夢里身是客,夢起茶水涼。

良人近咫尺,天涯兩相望。

——————

我是被凍醒的,幾個冷顫之後睜開眼楮,入眼的是熟悉的珠簾,入睡前我還數過它的個數,不對,我不是應該身處結界之外那座不知名的帝都?我坐起身來拍拍臉,確定此刻不是夢境,我是如何回來的,又或者我只是做了一個夢?我搓了搓手臂,我要是再不掙扎著醒來,恐怕已經被凍成了僵尸,可是剛才的一切要如何解釋。

恍惚中,又有飄渺的歌聲傳來,是我在夢里听到的歌聲!我一個翻身沖出門去,這回有了自覺,我對著腰上的肉就是一爪,痛得我面部扭曲,這回應該不是夢了,不然我只有自戳雙目以謝我的痛覺神經。

我尋著越來越清晰的歌聲,又來到了夢里到過的地方,唯一不同是這次沒有結界的存在,不過就是魔界普通不同的地方,我剛一停下步子,歌聲也隨之而止,忽然吹來一陣詭異的涼風,吹出了我半背的雞皮疙瘩。

「主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似曾相識,卻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

「誰?是誰在唱歌?」我大著膽子吼道,有魔尊的照應我還怕這些小魔小妖,姑女乃女乃可是你們惹不起的。

話音剛落,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名白衣女子,速度之快讓我的下巴瞬間落地,要不是我的定力夠好,早就被這「女鬼」嚇得半身不遂了。

「真的是主人,您終于回來了!」「女鬼」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東西,聲音倒是蠻好听的,像被微風吹動的風鈴,樣子也很漂亮,看來是只美鬼。花痴的定義並不只限于欣賞異性,漂亮的東西人人都喜歡,更何況我這樣的純種花痴,只是片刻我就消除了對對方的敵意,如此可見,人在社會飄,一副好皮囊更是如虎添翼。

「主人,夢姬一直守著約定,等您回來。」「女鬼」帶著欣喜,又向我靠過來幾步。

我大吼一聲向後一跳,擺出了降龍十八掌的架勢。她是夢姬?我在夢里見過的女子?她怎麼會在魔界?

「主人您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夢姬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看著她純良的眼神,我也不忍心調戲。

「那什麼,我不是你的主人,我只是打醬油的,打醬油你懂嗎?」

夢姬搖搖頭,表情有些疑惑。我翻了個白眼,果斷又對牛彈琴了,「你是哪個年代的人啊?不對,你是人嗎?」

「夢姬是被主人點化的夢靈,已經在此等待了主人一千三百年,擅入主人夢境請主人恕罪。」夢姬回答得一五一十,我听得一頭霧水,半天才理過來頭緒。

也就是說,夢姬原本是人,而後成了夢靈,就是那什麼為人造夢的精靈,我只听說過,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問我。夢姬為證實我的身份入了我的夢,卻不料陰差陽錯地讓我看到了她的過去,那她在我的夢里又看見了什麼?

「主人?」夢姬又睜著一雙大眼楮水汪汪地看著我,我頓時接受無能。

「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上哪去收這麼一個美僕人,不過,我還是證實下為好,「喂,我說,你還記得秦逸嗎?」

我的話讓夢姬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瞬間被悲傷充斥。

「哎哎,別這樣,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什麼,你別難過。」我干嘛沒事找事問這種問題,真是狗進廁所——找屎。

「主人放心,夢姬明白。」夢姬微微低頭,算是向我行禮。

「我說了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認錯人了。」這種奇奇怪怪的的東西,還是帶著沉重過去的女子,我還是不要招惹得好。

「主人不識得夢姬也屬正常,不過,有一點不會改變。」夢姬看向我的右手,我順著她目光舉起手掌,細看之下沒什麼特別,正待我詢問之際,對面的夢姬突然一躍而起,在半空化為一道白光向我直沖而來,我條件反射地擋住臉,夢姬就順著我的手心進入了我的體內。

「哎哎,這什麼情況啊,你快出來啊,夢姬,夢姬?」反應過來的我對著右手手掌不知所措地喊叫,她不會是進入我體內然後慢慢吞噬我的五髒六腑吧,我跟她可沒仇啊,她那什麼主人關我毛線事啊,我勒個去啊。

「鬼丫頭,你在這干嘛?」

語揚出現的時候,我已經把手掌撓破了皮,手臂也甩得沒了力氣,此刻看到語揚就像看到了救星,著急而至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快,死風妖,快幫我把她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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