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璃預想中歇斯底里的嘶吼,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低語。斯墨烏青色的尸體,玉顏滿身是血的樣子,以及手中握著死透了的兔子、嘴角還掛著獰笑的王兄……這序溫柔軟語,或呵護備至的存在,突然間變得殘酷而冰冷,小璃听到了整個世界崩塌的聲音,破裂的碎塊如滿天飛雨,砸將下來,一層一層又一層,直到無聲無息的一片血紅……
「吾為神族,寄蒼生而平八荒;弭戰亂而四海升平;普天之下,神、人、修羅、披毛、蟲豸,皆為我等兄弟;世間山川、草木、戈壁、海灘,皆懷敬仰之心……」
這聲音猶如鐘磬,字字入心,冰璃張開眼,發現自己正站立于一冰川山谷之中,動了動手腳,居然安然無恙。正在竊喜,頭上脆生生地一響,不知誰又狠又準地扔過來一顆冰粒子,抬眼看,吃了一驚,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幾步。
原來這冰川山谷是個「學堂」,一排排或是人形,或頂著護耳,搖著不同數量尾巴的冰狐,本來都在跟著讀書,現在都齊刷刷地看向自己。
而拿冰粒子打了他的頭的,應該就是學堂的老師了,冰璃從來沒見過如此高大的冰狐,雪白的頭發、眉毛,連睫毛都是純白的,瞳色居然是未見過的淡紫色,面容冷峻、不怒自威,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白棉布袍子,通體都被一層淡紫色的光霧籠罩。
他正看著自己,像對待一個老生似的,「來晚了還不回到座位上,小小年紀如此懶怠?罰你課後留在這抄寫‘訓誡’十遍。」
小璃對自己現在所處的境況很是猶疑,可再不找個地方坐下,只怕「老師」就要用冰雹招呼自己了……正為難的空兒,已有坐在最後一排的小狐狸挪出塊地方給他,小璃點頭笑了笑,算是道了謝。
小璃坐定了才有心思又把周遭打量了一遍,這里為冰川山體環抱,地面與周圍的山石之上都凝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晶,無數個冰面像無數面鏡子,反射著所有人的身影,猶如萬人環坐的會場,自己的身影也疊加其中,白色頭發、藍色的眸子,海藍色的寶石墜子,白色錦緞衣服……居然恢復了本相。張開手掌,心中意念催動,果然有藍色的光暈散發開來。
旁邊的小狐狸們「哇哦」的叫了一聲,滿眼的羨慕,「好棒哦~看你和我們一般大,不但能催動靈力,靈力還有形態哦~」
小璃的臉噌地又紅了,這不是每個冰狐都有的麼?王兄的千蓮並蒂不知道要比自己華麗多少倍……
忽然小狐狸們都收了聲,一些膽小的,甚至低下頭來開始發抖,一個巨大的暗影透射過來,緊接著就是那鐘磬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真是大到有點把持不住,「又是你?一會留下來把‘訓誡’抄寫二十遍。」
小璃安撫著自己嗡嗡響的耳朵,忍不住嘴角往下撇,這是有多背踫上個只會加大學生課業負擔的老師啊……唔,不過還是心中暗喜,明明說已經被封住的靈力居然恢復了,誒?不過會不會是自己在做夢啊!可剛才那尸體堆起的高山更像做夢吧。可如果這里是真的,那自己明明是在白鶴樓睡下又該怎麼解釋?
小璃只覺得腦子里一團漿糊,心里一陣陣發虛,這驚悚程度大大超過了爹媽養你到十八,可你卻突然發現隔壁胖叔才是你親爹……
雖然心里很混亂,但由于那位威嚴的冰狐老師的鐘磬之聲,講課內容一直往耳朵里鑽,無外乎什麼天地循環往復的世界真理,什麼眾生平等的的普世哲學,還有一些尊老愛幼、愛護環境的道德規範,都是些過去小璃听了就犯困的東西,可現在有了這一段的人間經歷,竟也可以听進去一些了,有時還會贊同地點點頭。
「今天的課就講到這。有個問題留給大家思考。什麼是愛?回答問題的時候,不但要想清楚是什麼,還要結合自己的經歷來說為什麼。好了,除了最後那排邊上的,其他的可以走了。」
這走字的聲音未落,前面一排一排的小狐狸唰唰唰如幻影般從眼前突然消失,只有坐在冰璃旁邊的幾個沖他揮了揮手,也嗖的一下不見了。小璃被嚇了一跳,這又是哪門子的功夫?倒是很像話本子里說的游魂啊……
「雖有萬千疑惑,但還能坐得住,不錯。」
小璃已經習慣了他突然就到自己跟前,可斷不會告訴他坐得住只是怕挨打,還有,原來這位威嚴的「老師」也是會低聲說話的,還格外的有磁性。
「我知道你在困惑什麼。是在做夢?到底哪個才是現實?可我要問你,你是人,還是冰狐?」
「自然是冰狐。」
「冰狐生活于天山,喜寒怕熱,闊耳,尾巴數量不定,皮毛純白。可你在人間烏發、黑眼珠,連原形都變不回來,混跡人群,還摻和到了與人的各種愛恨紛爭里。那時,你是冰狐嗎?」
「我是個人?」
「你不諳世事,初到人間獸性狂亂,連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都不能分辨。立足世間,無一技可以生存,連字都不認識一個。也不懂得如何處理情與愛。」
「那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冰狐?!」被這麼一分析,小璃都有點絕望了。
「你既是人,也是冰狐。既有人的情感、經歷,也有冰狐的天然特性。這是其他所有人類,或是冰狐,都不能比擬的。況且,你是冰狐里的王族,有著超絕的王者之姿,只是年紀尚小,也沒人幫你開發罷了。」
「既然您什麼都知道,那,您可以幫我嗎?」小璃一臉希冀地望著這威嚴的冰狐「老師」,「教導我既能做好冰狐,也做好人類。」
「我?這是我千年來听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快把‘訓誡’抄完吧,我也要回去了。」忽然一陣爽朗的笑如銀壺炸裂,連冰原都在震顫,「我只是戴罪之身,怎麼能教導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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