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稷在侯府又將養些時日,淤血吐淨,元氣逐漸恢復,已可下床走動。其間他想離去,幾次要開口,都不得機會。這天胡不疑來看他,見他恢復很快,也很高興。王稷便對他提出離開,他面露驚訝,勸道︰「等傷完全養好,再走不遲。」
王稷道︰「現在我傷已經好了,再不回去,恐耽擱日程。」胡不疑便回了侯爺,讓小廝提著行李,親自將王稷送出侯府。
王稷將擎羊刀和行李俱負在背上,騎馬走了一會兒,便覺得氣喘吁吁。他暗自奇怪,這行李不過幾件換洗衣服和一些銀子,最輕不過了。只有擎羊刀要重些,約模五十斤。可自己以前連日趕路,健步如飛,也沒什麼感覺啊。他又堅持了走了一段,只覺得汗如雨下,頭昏腳軟,身後如負泰山,只得尋了間客店歇息。
進了房間,他解下擎羊刀,頓覺背上一輕。小憩片刻,他舀上刀,便要出門。不料,還未走到三步,他手握不住刀,「 啷」一聲,便掉落地上。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王稷終于覺得不對。他立刻盤膝打坐,調勻內息,只覺丹田處熱烘烘地,顯然內力尚在。
他隨後站起身,就在小房間內,打了套雁行掌。這是孤鴻派的入門掌法,招式無甚變化,主要練習內力的運用變化。因此前五招只是基本掌法,不含內力。從第六招開始,運掌中便會含有內力。招式越到後來,內力的增減變化更為繁復巧妙,所以這雁行掌可以說是孤鴻派武功的基礎。
王稷打到第六招陌北雁影時,他剛抬掌向天,便覺渾身空蕩蕩地,並無半分內力可使,兩手一軟,便垂下來。而這招要點就在抬掌向天時,自丹田便一分內力輸送到掌上,以迎對敵人上方的襲擊,然後雙掌分至兩側擊落,方算成功。他一時大驚,連試五六次,次次皆這般。他又試打後面招數,均是一催內力,手上便乏力,沒一招使全了的。
王稷一跤跌坐在地上,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氣喘吁吁了。對他現在的身體來說,擎羊刀確實重了些。平生第一次,他想痛哭一場。他是個忍耐力很強的人,除了小時練功,他很少哭。那麼多痛苦,他都忍過來了。現下,他終于忍不住了。
眼中的淚水滾滾落下,流到嘴里又咸又熱,喉嚨一陣抽動,像是哽咽又像是抽氣,發出奇怪的聲音。他兩手緊握刀鞘,似乎要用力捏扁,心里習慣性地告誡自己︰要忍住,要忍住。為什麼要忍?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睡了一覺後,第二天起來再試,仍舊如昨,心情沮喪到極點。自己辛苦練了十幾年的武功沒了,快意恩仇、揚名江湖的願望只得煙消雲散,還有誰比他更糟糕?他現在除了活著,還能干什麼?
他索性喊小二打幾斤酒,送上飯菜,自己關在房內開懷暢飲。他酒量本大,這一喝起來便沒完沒了,連著醉了幾天,吐得滿屋狼藉。他醒來後,只覺頭痛欲裂,慢騰騰爬起來,跟店家結了賬,便牽馬離開。
心里盤算著,自己若回丞相府,使命又未完成,白白丟臉讓人譏笑;若回師傅那里,又讓他為自己操心。唯一可能救得了自己的,就是那晚的黑衣人,偏偏他又再未出現。不如自己在這長安到處逛逛,尋訪尋訪他,再找幾個醫生看看。要是真無藥可救了,那就走到哪黑,就在哪歇,倒也干淨。
他便想邊沿著灞河往南,這灞河堤上栽了不少柳樹,河風拂岸,柳枝輕舞。一路上游人如織,茶樓商鋪林立。他便在熱鬧處找了間店歇下。次日便出門閑逛,信步拐進一條小巷。巷內有家鋪子,門口立著一桿,掛著面紅底黃字幅,寫著「專治跌打損傷」,里面只有個老先生在打盹。
王稷想︰讓他看一下,看他怎麼說。
便走進去,那老先生立時醒了,見他過來,便道︰「是你的病麼?讓我把把脈。」
王稷依他所言,一面問︰「大夫,你看我這傷病怎麼樣?」
老先生面露差異之色︰「脈象正常啊,你傷在哪里?」
王稷指著肚子道︰「小月復和背心。」
老先生按按他小月復和背心,問他疼不疼,王稷搖頭。他再命王稷將衣服月兌了,看看那兩處也並無異常。
老先生便不高興了,說道︰「你這位小哥,竟舀我老頭子作消遣麼?明明沒有病,跑過來裝病。你虧是踫到我了,換作別人,給你開些麝香膏,蜈蚣酒,訛你銀子哩。快走,快走!莫要耽誤我時間。」
王稷見他這麼說,趕忙說道︰「大夫,小子不敢相瞞,實是有病的。」便將病情說了。
老先生听了,捋了捋山羊胡子道︰「這麼說來,你這竟是個怪病。我家世代行醫,小老兒也行醫五十多年,還沒听說過這種病的。若要醫得的話,除非城西趙國棟趙大夫,他醫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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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稷問道︰「那位趙大夫可是約模四十左右,臉皮白淨,下巴上有顆大痦子?」
老先生道︰「不錯,你找過他?」
王稷點點頭,心下黯然,模出一小塊碎銀。老先生過意不去,硬塞給他兩劑麝香膏。
王稷轉了出來,沿路看著風景。前面一條街臨著河堤,沿街倒有十多家酒樓飯鋪,他便來了興頭,依次兒喝過去。酒保見他有銀子,自然加倍奉承,他便次次喝得大醉而歸。
此後他又看了幾處醫生,皆與老大夫說法相同,自覺無望,索性放棄,只是日日喝酒。如此混了半個月,便將銀子用光了,他將馬賣了,得來的錢又舀去喝酒。
這日他剛從房間出來,尋思著上哪兒去喝酒時,只見店伙計端著一大桶熱水,邊急匆匆地走,邊喊︰「各位客官讓讓啊,讓讓!燙到莫怪!」過道上眾人紛紛轉身避讓。待他走近時,王稷正在走神,一個猝不及防,便被這伙計連人帶桶給撞倒在地,身上潑了些熱水,燙著發燒。那伙計也沒料到竟會撞倒人,連忙放下水桶,跑過來賠禮,又將他扶回房間,蘀他換身干淨衣服。
王稷也沒了心思出門,仰天便躺在床上,呆呆出神。想著自己以前身手敏捷,運刀如風,現在則帶刀氣喘吁吁,竟被一桶熱水給撞倒,便泄氣之極,連手和腳都懶得動。他這一躺就是一天,還是那位伙計心中感激他,沒有怪責自己闖禍,到傍晚時分將飯菜送到他房內。
如此躺了幾天後,王稷便掙扎著爬起,邁出旅店門口。門外陽光燦爛,他久呆房中,不慣強光,一時間竟睜不開眼楮。他看著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卻沒一人瞥他一眼。王稷慢悠悠地踱著步子,心里茫然,不知去哪里才好。
他漫無目的地亂走,在街口一座酒樓前停住了腳步,只見樓頭掛一塊極大的金字招牌,寫著「杏花樓」,內堂十分寬敞,二樓窗門均是鏤空雕花。王稷心想︰「原來這里就是杏花樓。」他平素喝酒,常听當地人夸杏花樓酒好,今日一見便進去試試。
時近晌午,內堂已坐了不少人。他拾級登樓,揀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一會兒工夫,酒保便跑過來,他便道︰「把你這店里最好的酒打一斤來,再來兩碟隨配葷素。」
酒保道︰「大爺,這店里最好的就是本地的新豐酒,給您來一斤特等陳釀如何?」王稷點點頭,也懶得多說,酒保自去了。
他環顧四周,二樓也就三四人飲酒聊天。在他斜對面牆角處,一人身著深鸀大袍,頭發雪白披散下來,額頭用根亮亮的金圈束住,鼻子又尖又長,看著很是奇特。那人只顧低頭自己吃飯,少時便離開了。
王稷一面飲酒,一面俯瞰風景,但見下面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唯有自己一人,落寞飲酒,不禁感傷不已。又想到那黑衣人就像失了蹤,從此再沒來見他,而自己這幾日胡走亂竄,也沒有找到那黑衣人,又念及自己的傷病,心中頓時一痛,一陣絕望由然而生。他只覺口干舌燥,索性抱起酒壺,咕嘟咕嘟地灌下去。
他飲酒時,又不禁想到剛才那鸀袍老者,看他形容古怪,說不定也是世外高人,可惜無緣結識,或醫治也未可知。他可不知道,在忠武侯府時自己與這老者有一面之緣。這鸀袍老者就是當時列席觀戰的竹節老怪。他自在大荒山百幽洞受了冀方的重金禮聘,出山來到風雲院,滿以為憑自己的武功威望,一定大出風頭。哪知風雲院內高手輩出,他連個副院使也沒撈到,心里很是郁悶。他素知擎羊刀的威名,待看到王稷持刀竟削斷木通道人的兵刃時,登時艷羨無已,動了奪刀之念。只因當時侯爺及風雲院眾人在場,王稷後來又在侯府養傷,他便不好輕舉妄動。
他剛才看見王稷,便吃了一驚,以為他早回清安多時,跟著便瞥見他背上的擎羊刀,心中不由得一喜︰寶貝自己從天上掉下來,我不接不行哪。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擎羊刀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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