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在夫椒之戰前，見過也擁有過許多美人。那些美女嫵媚多姿，為了得了他的一星半點的注意無所不用其極。
而夫椒之戰後，他也再沒有在自己後宮內見到艷色過。勾踐在心中告訴自己，他要復仇，甚至不惜棲身茅草屋，日日舌忝舐苦膽。為的就是不忘在吳國三年為奴的恥辱，他不敢食用精細的食物，就是身上衣裳也都是君夫人紡織一針一針縫出來的。
而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現在卻有了一絲的動搖。
勾踐看著那名少女，黎黑的面上漸漸有了一絲笑意。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手臂靠在身側的憑幾上，問道「年幾何？」
夷光垂著頭恭謹答道「十六。」
勾踐听後點點頭，「十六，也差不多，年歲再大一些也不好了。」
此時女子十五及笄，夷光十六歲的年紀放在後世還是一個高中生的年紀，在兩千多年前，已經是成年女子了。
勾踐看著少女縴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讓他想起春日野外舞動的彩蝶翅膀。
桃花也似的粉色在白皙如雪的肌膚下越發濃厚，勾踐早在事先吩咐過，不讓這些少女臉上沾染半點的脂粉。為的就是更好看出這些女子的姿容如何，眼前女子姿容皎皎，那膚色甚至讓他想起了曾經在手中把玩的那塊白玉璧，溫潤剔透，潔白無瑕。只是不知道面前這位少女這身剔透的肌膚似乎也同那塊玉璧一下。
「會詩嗎？」勾踐閑適的靠在憑幾上問道。
「會。」夷光答道。
「唱一首。」
「國君……想要听哪一首呢？」長長的睫毛遮住了轉溜的眼楮，她雙手袖在袖中身子微微俯下問道。
「衛鄭之風知道嗎？」勾踐問道。他帶了幾分的欣賞看著少女的緊張之態。這六年他眼前幾乎沒出現過幾個這樣姿色出眾的少女。如今看見了，他竟然也有幾分心情來和這個年輕小少女來說幾句話。
「知道。」夷光點了點頭。
「衛鄭之風多活潑，你就隨便唱一首。」
夷光听了想了想，開口便是唱起了鄭風里的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這首鄭國的歌謠夷光平日里在宮室內听修明唱了不少次，範蠡不來的時候修明就自己一個人坐著唱，等到範蠡來了要她們唱歌的時候，她也多是唱的這首。听著听著，夷光現在一听到要她唱衛鄭之風，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
青青的是你的衣襟，悠悠的是我的心境。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此斷音信？青青的是你的衣佩，悠悠的是我的情懷。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
鄭國少女對心上人的思念和帶了幾分莫名的嗔怒。我不去找你，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唱著唱著，夷光想起了現在在山陰之外的鐘堅。她何嘗不是和歌中的那名女子一樣，心里頭恨不得那個人趕緊回來。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夷光唱著歌聲里竟然真的帶了幾分幽怨。我在等你，你為什麼還不來？
清脆婉轉的聲音如同出谷倉，勾踐手臂依靠在憑幾上，他听著她婉轉的歌聲手指輕輕的敲打在憑幾上。看著那副初嘗情愛的小女兒情態，眼中波光流轉柔情脈脈。歌聲中淡淡的幽怨更是叫人不禁心生憐惜。
生的貌美，又是一番柔弱姿態。唱著帶著淡淡幽怨的歌謠，倒是更叫人想要將她攏入懷中好好安撫一番。
「上熱湯來。」勾踐吩咐一句，身側的小臣點頭，向寺人點頭。寺人立刻手持一只盛水的青銅水器，向漆卮中注水。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她一邊唱著，似乎自己完全一句沉浸入了這首鄭國詩歌中。眉目染上些許的憂愁，眼中有些酸澀，不經意間一抬眼便是讓人望見一雙掬水的眼眸。
那掬水的眼眸便是看得人心中一動。
唱完，夷光垂著頭跪坐在那里，秀頸被垂下來的烏發遮住稍許，卻留出了讓人生出想要伸手的一段優美弧度。
雖然素面布衣，但這幅姿容卻足夠讓人心搖神蕩了。
勾踐也是被那份少女的美麗給看得楞了稍許，他心中突然一動。他看著她說道，「西施，寡人且問你，你願意留在越國，還是前往吳國呢？」
這不是廢話嗎！
一瞬間，少女們都偷偷的把眼楮就朝夷光身上瞟。少女們已經知道了自己是要作為禮物送到吳國。可是少女們真的想離開越國到人生地不熟的吳國去？
家鄉都是她們心頭環繞不去的夢境。
一時間，少女們都對夷光格外羨慕了。多好啊，可以留在家鄉不用被送出去了。
而此時，夷光腦袋卻是被勾踐突然拋出的大餅給砸暈了。西施不是被送到吳國了嗎？怎麼勾踐會這麼說？？
夷光在宮廷中三年，自然不會真的傻兮兮的直言直說，她身子完全俯下來，只留給上位的人一片恭謹的脊背。
「小女全听國君之命！」她說完額頭貼在交疊在地的手上。
「善，甚善。」勾踐很滿意夷光的這個回答，滿意的露出了笑容。
夷光也模不準勾踐這話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也沒說明白，她也搞不清楚。
很快勾踐就沒有了繼續檢看那些少女的興趣，只是他還是好好看了看那名被喚作鄭旦的少女。鄭旦容貌音色皆在上品，也是難得的美人。只是比西施少了一份我見猶憐的味道。
他揮手讓那些少女退下，少女們依命退出宮殿。只是回到居住的宮室的時候，修明還是各種羨慕嫉妒了，她知道這國君怕是一句看上夷光有心留她在越宮呢。
修明拉著夷光進內室，坐在象牙床上罕見的帶了幾分懇求，「以後我去吳國了，夷光你看在我們姊妹幾年的份上，好好照顧我阿兄。」
夷光听了修明的話，不知怎地，在這件她原本高興的事上卻半點都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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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室內，勾踐對著身邊的小臣說，「寡人此舉是夠失當？」
小臣自然是認得眼色的，怎麼會說忤逆國君心意的話？自然是好話多多說了，「國君乃是越國之君，越國之民之物莫不听國君的調遣。」
勾踐听了也覺得稱心，點了點頭，招人前來將西施不必列在送往吳國越女名單之中的事情去告知範蠡。範蠡負責這次上貢給吳國的美女和青銅鐘，按理是要告訴他的。
「今日夜晚，就讓西施服侍寡人吧。」勾踐朝跟前的寺人說道。
「唯唯。」寺人應下。
「等等。」勾踐叫住了正要退下的寺人，「還是明早才告知範大夫吧。」
還不及饗食時分，夷光和修明居住的宮室就來了好多的宮人和寺人，宮人們手捧簇新的絲繒等物魚貫而入，要為夷光沐浴換衣。
夷光入宮中三年，被洗涮的事情多了去。以前光是學那些詩，需要去看竹簡的時候，必須是要被好好的洗涮一番，燻香梳發換衣才能去，而且踫書簡之前還要洗一次手。
因此夷光對此事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沒有特別的奇怪。
當洗完，頭發都被用燻香細細的燻干。只是當她看到那些宮人奉上的浮織花紋的繒帛做成的深衣時，那驚訝如同被打翻的水一下子就倒在心里。
就算勾踐要學秦公，以繡文之衣裝點她們，也不是這個時候啊！
她急切之下，連連問詢那些寺人。可是那些寺人嘴巴緊的很，只是笑笑。倒是有些寺人或許是才新采選進王城中侍奉的，討好的笑著說，「西施這可是要富貴了呢。好事吶！」
這下即使沒有把事情告訴她，但也差不多了。她站在那里如遭雷擊，半餉沒有半點反應。
宮中女子要富貴，還有什麼捷徑可走？不過是拉來被國君臨幸了。當年鄭國的鄭穆公的生母燕姞，一名亡國女奴可不是就那麼被國君拉去侍寢一晚，生下公子蘭麼。
等到宮人將她打扮好，出聲提醒她該動身的時候。她反應過來︰她不去！她堅決不去！
寺人看出她的抵抗，原本臉上的笑就變成了鄙夷，「西施，快去吧。若是國君怪罪下來，你父兄可是承擔不起啊。」
說罷，幾個寺人使眼色幾個有力氣的宮人挾持著她一路朝路門之內的王寢去。
此時路門內的後寢也是不得安生，君夫人得知那批即將要送往吳國的美女中，勾踐竟然想要收其中一個女子入後宮。再一問發現那女子還是眾女中姿色最為出色的！
「果真是昏了頭麼！」君夫人摔了一個陶盞咬牙說道。那些服侍她的寺人宮人們也是被她的怒火弄的戰戰兢兢，半天也不敢喘一口大氣。
君夫人雅魚這會可真的被勾踐的做法給氣到了，那些女子可都是將要被送到吳國，助她女兒在吳宮一臂之力的。可勾踐倒好，見著人家青春美貌就將人要了過來，難道就沒有想過女兒仲姒麼！
仲姒，她的女兒，她可憐還未及笄就被送入吳宮的女兒啊。
君夫人伏在案上低低哭泣了一會，然後抬起頭望向王寢的方向。她 的一下從茵席上站了起來，撫平身上衣裳的褶皺，面容平靜。
「君夫人？」寺人看著她一會哭一會平靜的樣子心中就覺得不好，出言道。
「我听說那名女子乃是姿容皆好，將送于吳王麼？」君夫人問道。
寺人不明所以點了點頭答道「是的。」
「那麼此事曾通報與範大夫沒有？」
寺人想了想搖了搖頭。
君夫人想了想，外頭的天色並不晚，宮門也沒到門禁的那會。她叫來一名寺人吩咐了幾句。而後那命寺人趕緊的就出了宮室。
勾踐這回並不居住在自己平日的那所小小茅屋之內。這座山陰小城還是在範蠡的策劃下修建而成的。越宮依仗高山而建，路門之內的王六寢和後六寢雖然限制于國力並沒有大肆修建，但也是山陰小城里最為富麗的地方。即使，國君和君夫人常年都住在茅草房里頭。
勾踐今日沒有呆在那間茅草房里。說來也好笑，他竟然還真的不想讓那個小小女子被嚇到。這種心思從他記事到現在也都少得很。
那邊夷光被寺人半拉半拖給帶進來，她一進宮室，寺人就朝勾踐行禮。
「國君，西施帶到了。」
勾踐點了點頭，「退下吧。」
「唯唯。」寺人應聲退下。
夷光此時緊張的一顆心髒差不多都快要從胸腔里飛出去。緊張不安之下越發局促，但那副樣子看在面前那個男人眼里又有幾分好笑。
「你過來。」他柔和了一下嗓音說道。
夷光听到他這麼一句話，渾身一顫，站在那里抿緊嘴唇不發一言。勾踐原本只是以為她害羞，也不催她。結果等了好久也不見她過來。去看她卻發現她一張臉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完全不是他認知中的女子害羞喜悅的緋紅臉色。
夷光深吸了一口氣。她當然不願意去吳國落了個被丟進水里喂魚的結局，但是也不想要對著滿臉漆黑的勾踐。她手心一陣刺痛，她知道是指甲刺破了手心。
她強忍住拔腿而逃的沖動，夷光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要她死或者要她生不如死只不過是短短一句話的事情。
她不過是施地一個名叫苧蘿村的小山村里的浣紗女。在這種國君的面前根本就沒有半點自主的權力。反正勾踐和夫差也沒多大區別，一閉眼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夷光想著腳艱難的想向前邁動一步，可是發現小小的一步子重如千斤，根本就沒法抬起來。
「……」勾踐見她站在那里半餉沒個動靜，不禁不悅，「把衣裳除了。」
夷光听了手指已經忍不住的顫了起來。她站在那里沒動，直到勾踐已經不耐煩想要召進宮人給她幫忙的時候，夷光竟然自己已經跪了下來，她跪伏于地額頭不斷的重重磕在地上，一下比一下子重，一聲比一聲響。
「國君，賤妾身份低微，不配侍奉國君！」夷光一下一下把額頭砸在地面上，嘶啞著聲音懇求。很快她的額頭上被磕出了一塊淤青。而此時她只是痛恨為什麼沒有破皮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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