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1、
茶已經涼透。
面對著日思夜想的人,然而他字字句句都離不開那個被困深宮的女子,唯獨不見提起自己。
慕容昭慶卻仍舊微笑︰「如若我告訴你,郡主似乎找到辦法逃離皇宮了呢。」
江昭葉神色有了些變化︰「靈?……她怎麼會有辦法?」
「她讓我給你們的小郡主傳話說要見面,此時小郡主應該在皇宮了。」慕容昭慶不急不緩。
江昭葉卻忽然拍案而起︰「不可能!鈺兒已經在回西南郡的路上了!」慕容昭慶也站起來,有一刻的狐疑︰「可是,在鵲樓,我見到的是小郡主不會錯,那段日子里,她也沒少在我面前晃悠。」那年她被江昭葉從驍軍軍營里救出來,蕭鈺為此還編了大謊話瞞住西南王,也算是她的恩人了。即便她如今長成少女,她也不會不記得她。
「你什麼時候傳的信?」江昭葉怒道,「這種事情,你們女兒家怎麼能私自商議而不告知我!鈺兒回來不僅會添麻煩,她才剛剛與懷瑞王結下梁子,萬一此行被發現,豈不是要遭殃,你倒好,還將她送進皇宮!」
突如其來的怒意不僅讓慕容昭慶嚇了一跳,連江昭葉自己都覺得有些失禮。
然而再想解釋卻已來不及。
慕容昭慶的眼眶微微泛著淚光︰「我們多久不見,你為了她們,已經顧不得和我敘舊了嗎?我來見你,不是想商議救出郡主的辦法,而是我想見你,我想和你說說話。僅此而已!」
「我……」江昭葉欲言又止。
忽而說道︰「往昔已逝,我如今,只想救出我的妻子。」
他看著她,目光里依舊是多年前的淡然,從始至終都沒有兒女私情。
「妻子……」慕容昭慶莞爾一笑,「你成家了?」
「在我心里,妻子只有靈?一個,從我踏進西南王府,我的使命就是保護她,這輩子,只娶她為妻!」江昭葉突然不敢面對她。慕容昭慶淡淡「恩」了一聲,再無言。
她又坐回去,捧起茶碗抿了一口。翠玉耳環輕輕一蕩,發出「叮」的一聲踫撞。在屋里冗長的回響。
人生在世,痛莫過于心死。
嫁入皇宮的那天,她還在想著,即便身困皇宮,可是遠方還有她的愛人,然而現在,連一丁點希冀都沒有了。她這輩子注定要在深宮里孤獨死去。
而那個快要和她同樣命運的女子,卻有他在宮外千方百計的營救。
就算真要成為太子妃,她也比自己幸福吧。
「你……能否幫我這個忙?」江昭葉打破安靜。
慕容昭慶卻搖了搖頭︰「這是皇上定下的事,我無能為力。而皇上是我的夫君,我為什麼要為了你而忤逆他呢?」
江昭葉忽然苦笑︰「是啊,我不能要求你這麼做……」
「那你還要把她帶離皇宮嗎?」
「是。」江昭葉堅定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出她。除非我死。」
慕容昭慶心慢慢冰冷,這個男人,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別人。可是她卻不可能會讓他去死。
她怎麼能忍心。
「你不能死。」
江昭葉一愣。慕容昭慶垂眸︰「我不會讓你死……好,我答應你,我會想辦法,讓郡主離開皇宮!」
她的聲音漸漸弱下,一滴淚珠猛然跌落在茶碗里。江昭葉絲毫沒有察覺,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多謝你……」
「校尉!」忽然有人沖了進來。他的話還沒說完,生生被打斷。本想訓斥來人,然而看見他捂著胸口的手心落了一行的血,粗目驚心。受傷的侍衛跪在地上,聲音顫抖著︰「校尉,有人襲擊別苑。」
江昭葉驚道︰「是誰?」
侍衛頓了頓︰「還不知道,但那些人用弓弩已經傷了我們不少人。」
「江淮守衛森嚴,何況這里還是別苑!那些人怎麼敢公然襲擊王侯?」慕容昭慶霍地站起。江昭葉回頭望了她一眼︰「你呆在這里,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慕容昭慶向前一步。江昭葉擺手︰「不行,外面危險。」「你別忘了,我曾經也在沙場拼過命,外面那些對我來說並不可怕。」不等他回答,慕容昭慶便邁步走出。
2、
別苑四周一片寂靜。
雖離街市不遠,但因坐落在皇宮四周,常人並不輕易靠近別苑。
此次王侯入都,西南王府安排住在最南面的院子,更為清幽。
陳浚騎著追雪,噠噠的在別苑門外轉悠。
羽騎隨在身後靜靜站著。
陳浚心不在焉,時不時抬頭望著房檐上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弓手。
箭矢如同風一樣唰唰的射出去了幾支。不知道落在誰的身上,只听到內院傳來幾聲悶響,跟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他卻莫名有些擔心。
陳浚喚過一名將領︰「章渠,傳令,不得傷害女眷。」
這一次皇帝交代他的事,他選擇了最直接的方法來解決,殺伐決斷。然而還有一人,他並不希望她牽扯其中,甚至心底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已經做好了為她留一條後路的準備。
那個少女……兩面之緣。可是,那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似乎冥冥牽引著他,讓他一步一步朝著她靠近。
「王爺,是否繼續攻擊?」章渠問道。
第一次放箭,擊中寥寥幾人。
然而江昭葉卻還未出現。
他點點頭。章渠會意,轉身面對屋頂做了個手勢。
弓手早已將箭矢架好,只等命令,箭矢便如閃電般再次朝院中揮去。
「小心。」
慕容昭慶剛走出來,一支箭矢撲面而來。
江昭葉拔劍攔住,叮的一聲,箭矢墜落在地。
他走上前︰「我派人送你回宮。」
「不。」慕容昭慶想也未想,決然道。江昭葉有些不耐煩︰「你身為妃子,留在這里出了事情怎麼辦?」——外面那些敢在別院對王侯動手的人,他仔細一想,除了皇帝派來的還能有誰?
慕容昭慶留在此地,百害而無一利。
不僅是她也許會因此受傷,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不允許她出現在此。
「在你眼里我除了皇妃的身份,還有什麼?」慕容昭慶倏地一問。江昭葉一愣,竟然一時間接不上話。她牽起嘴角一笑︰「不可以是朋友嗎?把我當成你的朋友,我既然答應你想辦法把郡主從宮里帶出來,就應該時時刻刻站在你這一邊,不是嗎?」
「但……」江昭葉皺著眉。
「沒有但是。」慕容昭慶打斷他的話,「我會站在你這一邊,就像當年,你冒著危險站在我這一邊一樣。」
他還想說些什麼,然而箭矢又如雨撲來。
慕容昭慶奪過他手里的劍,手腕翻轉間將那些追到面前的箭矢悉數截落。身法之快,亦如往年。
「你……」江昭葉卻有些震驚,就算見識過她當年的劍法,然而她已成為皇妃多年,劍法依舊純熟,如若不是平常加以練習,常人根本無法做到。慕容昭慶淡淡一笑︰「在宮中閑暇的日子實在是太多了。」
話才落音,身邊一聲悶響傳來,侍衛因無法抵擋,肩上驀然刺上兩支箭矢。衣裳上瞬間盛開一朵血花。
江昭葉抬眉,捕捉到屋檐上的不對勁。
「你回屋里。」他瞬間做了決定,將慕容昭慶往身後一扯,下令,「開門。」
「是。」院里還未受傷的侍衛眼里閃過狐疑,然而也是頃刻齊聲回應。
慕容昭慶正猶豫著,又被江昭葉狠狠一推︰「進去!」
他堅決得不可抗拒,慕容昭慶起先還不願意進去,手里握緊了劍,幾乎做好了放手一搏的準備。然而院門緩緩開啟的那一刻,她卻在細小縫隙里看到了十分熟悉的人。
——陳浚!居然是他!慕容昭慶側身躲回暗處。
手里的劍卻一刻也未松過,可是,門外的人居然是陳浚和他的羽騎!那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此,還是,那些箭矢根本就是他放的!?
對于來人,江昭葉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竟然來得這麼快。
「王爺光臨的方式真是讓人聞所未聞。」打開門的那一瞬,陳浚目光犀利的望過來,江昭葉反而鎮定下來。
「這個方式,只適用于江校尉而已。」陳浚漠然。「一面命人夜襲王府,王爺卻又這般出現在別院外,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陳浚冷笑︰「本王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了。」
他肯定的語氣更加確認了江昭葉的猜測。江昭葉沉下臉︰「你要逼我出手,好在別院大戰一場,給西南王府戴上謀反的罪名……」
「沒錯。」陳浚並不避開,「可惜啊,你沒有還手,那麼本王就當來與你敘敘舊如何?」
「帶著羽騎來敘舊,我想王爺沒那麼多閑情雅致吧。」
「本王的確沒那麼多閑情雅致,可是羽騎有,這些日子,就讓他們相伴校尉左右吧。」陳浚眼里閃過寒意,決然冰冷。江昭葉心卻瞬間冷了半截,如若真被囚禁,無疑是將他手腳綁緊,救靈?一事將會難以實行。
慕容昭慶在暗處將這些听得清清楚楚。驀然一震。
陳浚敢在江淮對王侯動手,一定是有皇帝的允許。
果然,陳顯從來就不會那樣好心,容得下舊國君臣。封王進爵,不過是權宜之計。院外忽然一片沉默,她忍不住想要走出來。然而腳才剛剛邁開,便听到屋檐上翻飛的聲響。
弓手換了新的隊形,迅速集結在別苑四處的房頂上,將這座院子圍攏。
章渠繼續揮手指揮,隨來的羽騎也瞬間涌入院子里,站定。江昭葉任由羽騎從自己身邊一一越過。然而卻沒有反抗。
鐵甲踫撞的聲響頃刻便停了下來。羽騎的速度極為迅速。在短短的時間內,有條不紊的排列好陣型。
院里西南王府的侍衛拔刀面對羽騎,但是看到江昭葉定定站著,也不敢貿然行動。
陳浚低低一笑︰「真是識趣。」
江昭葉不語。
陳浚給章渠遞了個眼神,章渠會意走到江昭葉身邊,恭敬的往西南別苑里做了個請的手勢。
然而還不等江昭葉有所回應,安靜的四周卻忽然傳來一陣細小的腳步聲。
陳浚敏銳的察覺到聲音的來源,斂眉望過去。
從街市通往別苑的小路轉角,陡然冒出兩個人,若要準確的說,應當是兩名衣著相似的女子。
那兩名女子剛從巷子出來見到別苑門前這一幕時也猛地一驚。
其中一人反應挺快,拔腳轉身便走,然而陳浚的目光穿過夜色已經認出了她,那分明就是不久前才見過的慕容昭慶的貼身丫鬟,千縈!
「攔住她們!」陳浚赫然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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