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定在四月初八,白子洲舉島歡慶,忙碌不已。一是準備婚事,二是準備迎接多年在外的家人。整個島上一片喜氣洋洋,從早到晚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向來大大咧咧的白浮屠,難得的在女兒出嫁前期,拉著她說起悄悄話。
「來,娘來給你束發,」白浮屠將白穆按在鏡子前面,嘿嘿笑道,「老娘這輩子沒給自己梳過幾次頭,但你的新娘髻可是練了許久,終于要派上用場了,我先來試試手。」
白子洲嫁女兒的規矩,都是母親親自為女兒梳髻帶冠,但思及白浮屠平日的作風……白穆望著鏡中的她拿起木梳,當真有木有樣地替她挽發,微微有些詫異。
「別這麼看著我,我盼你回來又盼你出嫁,都多少年了。」白浮屠細致地梳著發,面上是少見的溫婉,「你的嫁衣都不用準備了,當年你姥姥替我準備的,都沒用上。」
白穆又是一陣詫異,白浮屠甚少主動提及她當年的婚嫁一事。她雖然好奇自己為何在島外出生,生父是誰,可從來無人提及,她也沒問過。
「娘,其實我爹到底是誰?你為何許誓再不踏出白子洲半步?」這次回來,白穆卻覺得母女二人,沒什麼不可以說的,直接問道。
白浮屠頓了頓,嘆了口氣才道︰「當年我年少輕狂,仗著本事大在五國內玩得風生水起不亦樂乎,後來到了祁國。」
白穆透過鏡子望住白浮屠。
「有一次剛好踫到個姑娘被人追,咱都有點俠義心腸嘛,就救下來了。那姑娘拉著我一把鼻涕一把淚,說是被夫君追。她不過是名小妾,因為夫君喜愛,在府上屢遭迫害,她心里其實有個別人,于是決定出逃,結果那位夫君一追千里,偏偏不放手。我見她可憐,當下拍胸脯說我幫她,于是扮成她的模樣,被‘夫君’抓了回去。」
「那時候年輕嘛,容易糊涂。那人對外鐵腕手段,獨獨對我溫柔有加,長得又好看,一來二去我竟看上他了。」白浮屠眉眼高揚,說起往事跟說書似得。
白穆道︰「莫非我就是……」
「是啊,你就是我和他的孩子。」白浮屠撇了撇嘴,道,「我既然喜歡他,就不服氣他老把我當另外一個女人。懷了你之後,那些個悲春傷秋的想法就越來越多,終于有一天跟他坦白了一切。哈哈,你猜怎麼著?」
白穆垂眼,不用猜都知道結局並不好,否則白浮屠也不會在混亂中生下她,獨自歸島。
「他雷霆大怒,當下就不管我還大著肚子,要殺我母女啊!」白浮屠哼了一聲,「他還不知我會武,沒等他一刀下來,我就跑了。後來在破廟里踫到你養父母,抱錯了孩子,他又在後頭追殺我,嘖嘖,不辭辛苦從祁國追到商洛。我當時身子弱,也不方便回去找你,就錯過了。」
白浮屠笑了笑,二十多年過去,如今想來也真真覺得挺可笑的。自己這樣的性子,竟也曾有過那樣溫柔、那樣憂郁的時候,一心一意只想留在那個男人身邊。
「不是有人說嘛,忘記一個人其實很簡單,四個字——不賤,不見。」白浮屠撇嘴道,「我回島就起了誓,杜絕了任何‘賤’和‘見’的可能性。」
白穆微微一笑,不知她哪里听來的這話,但似乎……還挺有道理。
「所以乖女兒啊。」白浮屠蹲□子,愛憐地撫著白穆的臉頰,「人年輕的時候,難免會犯些錯誤,只要不揪著那些錯誤不放手,大步向前走,再困難、再痛苦,都會走過去的。」
白穆傾身抱住白浮屠,輕聲道︰「女兒都明白的。」
「小白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別看平時一副什麼都淡淡的模樣,其實為人處事極有主見,還固執得很,認定的事情絕不會輕言放棄。」白浮屠拍著白穆的肩,嘿嘿笑道,「所以不是我刻意撮合你們。知兒莫若母,當初你們回來,我一看他那個別扭樣子就知道他那點心思了。但是乖女兒,我雖然覺得你和他在一起是最好不過,你卻不用因為我們的期望才和他一起……」
「不,娘。」白穆搖頭,打斷白浮屠的話,「我決定與他一起,並非是左右權衡各方思量得出來的結論。」
她曾在寂冷的山洞里守著滿身是血的那個人,整整兩個日夜,看著他的血漸漸干涸,他的氣息漸漸消失,他的溫度漸漸冷卻。
那兩個日夜,猶如兩世那樣長久。
「娘,原來我會害怕。」白穆靠在白浮屠肩頭,她身上有讓人安心的氣息,絮絮道,「原來慕白死去,不在我身邊的話,我會害怕。我曾經以為我再也不會相信一個人,卻無意識地相信他,相信他說他不會有事,相信他說不離不棄。我亦曾經以為我再也無法去愛一個人……」
白穆微微一笑,「我不知這樣的感情是不是愛。畢竟如今的我和從前不一樣,我和他的感情,也與從前那段不一樣。但是……想著日後能與他共度一生,心下卻極為安定。」
靜看雲起雲落,默守花開花敗,或許並非所有感情都要轟轟烈烈才是真。
「乖女兒,你能這樣想就好了!為娘這顆心也算放下了!」白浮屠大喜,樂呵呵地拍著白穆的肩。
四月到來的時候,白子洲的天氣已經如同正夏。
白穆的身子從前受過寒氣,怕冷,白子洲的天氣對她是極好的。只是她底子差,又不曾習武,經年頑疾也不是那麼容易根除。因此除了時常服些補藥,慕白還讓白穆隔幾日便去爬一爬後山。
這日正是烈日炎炎,白穆爬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眯眼看前面的慕白,卻是兩袖清風,絲毫不見燥氣。
「阿穆,到那棵樹下便可休息。」慕白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嘴角帶著笑意,聲色清朗。
白穆並不是第一次爬這座山頭,那棵樹看著近,其實要七彎八拐繞來繞去才到得了。
她看著慕白所在的方向,又往上登了幾步,再抬頭,慕白離她更遠了。
若是從前,她大抵會咬牙直到慕白所說的那棵樹底才松口氣,但此刻她莫名心下一躁,蹲□子道︰「不爬了!」
「阿穆……」
「走不動了。」白穆垂著腦袋嘀咕道。
她昨日才剛剛爬過一遍這座山,晚上被白浮屠抓去試了一次新娘髻和新娘妝,子時才歇下,今日一早又一一見過陸續回島的族人,還未休息片刻就來爬山,腿都是軟的。
「前方並不遠。」慕白笑道。
「走不動了。」
不管,反正就是走不動了。
慕白一聲低笑,突然到她身前,背對她蹲下,「那我背你罷。」
「好。」白穆毫不猶豫地摟住他的脖子,蹭到他身上。
陽光依舊明媚,咸濕的海風吹過山頭,帶來陣陣清新的草木香。盡管只有一只手,慕白卻將白穆扶得穩健,白穆只是緊緊地摟住他,靠在他肩頭,穿過海風的陽光便似探入心底,隨著身下人輕盈的腳步越來越清朗。
「慕白,再過三日,你就要‘嫁’給我了。」白穆打趣笑道。
白子洲若出女子,必是招婿入贅,日後孩子姓「白」以正血統。
「是。」慕白顯然也心情極好,拉長了尾音,「日後背你一輩子。」
白穆不由展顏,陽光下面頰粉俏,雙眸閃亮,轉目望著慕白的側臉。半月來他的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已與從前無異,常常眉眼帶笑,偶爾還拿她開開玩笑。
白穆沒想到慕白竟一氣將她背上了山頭,海風更加清爽,蔚藍無邊,只看得人心曠神怡。她踮起腳模了模慕白的額頭,一片淨涼的觸感,竟當真不覺得累,不會流汗的。
慕白笑著替她拭汗,「你若專心養好身體,日後我也教你修習內功。」
白穆雙眼一亮,正要答話,眼風掃到平靜的海面上出現一艘船,明黃色的旗幟迎風招展,分外顯眼。
「慕白,你看那艘船……旗幟上的是個什麼字?」白穆眉頭微蹙,盯著遠方。
慕白轉身,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良久,才沉聲道︰「商。」
這頭白伶四處尋慕白和白穆,听到白芷說二人上後山了,不得不找到了白浮屠,急道︰「夫人,海面上又發現了陌生船只!掛著明黃色的‘商’字旗幟,恐怕是商洛皇族!是否要命人擊退?」
白浮屠正優哉游哉地擺弄白穆的鳳冠,聞言抬頭,眉尖一揚,「商洛皇族?商少君?」
白伶還未答話,白浮屠「叮當」一聲放下手里的鳳冠,一腳翹到長凳上,擦鼻大嚷︰「擊什麼!給我帶進來!今天要讓他豎著出我白子洲,老娘就不姓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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