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天已大亮,明黃色的「東」字大旗迎風吐艷,正好朝陽東出,幾縷霞光透過雲層投入海面,雋美又不失瑰麗。
船上東昭軍姿態謙遜有度,躬身迎著白子洲的一眾人等上船。
其實「一眾人等」,只有兩個而已,慕白和他身側的白伶。
蓮玥一襲華貴的裝扮,眸光犀利,嘴角帶笑,全然不見當初在商洛時身為宮女的卑謙影子。見到慕白只帶了一名小廝,似乎有些意外,開口問道︰「慕公子只帶一人前往?」
慕白正立在甲板上回望白子洲,朝陽映在寡淡的臉上,添了幾許暖色,但他似乎並未听到蓮玥的問話,只是眯眼看著遠方,負手不語。
倒是一旁的白伶有些尷尬,他家少主平日里脾氣好得很,島上族人各個敬他愛他,小孩子被爹娘揍了都有直接到他懷里撒嬌的,他也溫文軟語極有耐心地安慰著。但是對外人嘛……特別是居心叵測的外人,向來愛理不理。
白伶正想回答蓮玥的話,一眼掃到不遠處提著裙角奔來的身影,傾身招手道︰「白芷!這里這里!」
白芷的眉眼與白伶極為相似,但畢竟是女子,清秀得多,一雙大眼水似的靈動,一路跑上船,到了慕白身邊氣喘吁吁地行禮,「少主。」
許是跑得太過用力,白芷的臉上染著點點紅暈,大眼一抬,掃了慕白一眼。
慕白神色不變,只是側身道︰「蓮夫人請。」
白伶一怔。
誒?少主主動說話了,突然心情好了?
蓮玥對剛剛的冷遇似乎並不放在心上,此時也沒有過分意外,笑著頷了頷首便上前一步,領三人入船艙。
白芷的氣息仍未平穩,立在原地等著慕白先行一步,自己再和白伶跟上,就在慕白轉身間,耳邊響起聲音極低的一句話,「眼神不對。」
白穆略略一窘。
她琢磨了一個晚上,並不想以「少夫人」的身份隨慕白出去。一來惹人側目,二來用白穆的臉,早早被蓮玥認出來,勢必會惹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當初慕白冒充裴瑜在商洛皇宮而未被她發現,原因之一便是白子洲人除了擅毒擅醫,白氏還擅仿旁人。慕白盡得白浮屠真傳,而這三年她又跟著慕白什麼都學,自然也包括易容術。雖然因著起步晚,身體又不好,不能修習他們那令人嘆為觀止的內功隨意變換身形,臉上的功夫還是學到了七八成。再加上白芷在她身邊服侍三年,長了個子之後與她身形還有些相似,她又天生擅仿,自認為扮作她還是不容易被人看出來的。
不想才一眼,就被慕白識破了。
眼神?
是剛剛她那個小心翼翼的探究眼神?
白穆收起情緒,斂目跟在慕白身後。白伶在一旁拿胳膊肘戳她,壓低聲音道︰「少夫人呢?」
白穆稍有寬慰,至少白伶都未認出來,她也算不得失敗。學著白芷的模樣眨了眨大眼,道︰「少夫人稱身體不適,還是不出去了。」
白伶覷了前面的慕白一眼,回頭警示地望著白穆,做了一個抹脖子陣亡的動作,順勢吐了吐舌頭。
大概是白伶和白芷之間有默契的肢體語言,白穆不太明白,只是笑了笑,垂眼繼續跟著慕白。
白伶其實是想說,昨日少主明明吩咐了要帶少夫人出島,白芷卻沒說服少夫人出來,這一路恐怕有的臉色看了!
然而,事情似乎出乎他的意料。
慕白並未顯出怒氣,連壓抑的薄怒都沒有半點,反倒看來心情不錯,連著應了那位蓮夫人幾句話。
「慕公子出島,便只帶這兩位侍從?」
「是。」
「慕公子可曾听聞吾國陛下的病情?」
「不曾。」
「這一路恐怕需要大半月的時間,慕公子若有何需要,盡管開口。」
「好。」
白伶連著瞅了蓮夫人幾眼,想她也是個有眼識的,說過幾句話便不再糾纏多問,直接帶著他們上樓,指著左右的廂房道︰「這里的房間都是為慕公子準備,慕公子可挑著順眼的隨意入住,及蓮和隨行都住下艙,隨傳隨到。」
「有勞夫人。」慕白微微頷首。
「蓮夫人」行過一禮便帶著身後人退下。
「少主,你住那間,我和白芷住你隔壁就行。」白伶指了指明顯位置和光線較好的一間房。
每次慕白在外,帶的都是他和白芷,但慕白歇息時不喜外間有人,他和白芷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妹,並不守那些虛禮,同一間房一里一外好照應,也比較安全。
慕白一眼掃過「白芷」,道︰「每人一間罷。」
「啊?」慕白從不過問這些事,白伶一時沒反應過來。
白穆在一旁,還在思酌著「蓮玥」、「及蓮」、「蓮夫人」,並未注意到二人的對話,只垂眼跟著眼前熟悉的身影,入了房,隨他坐在桌邊,正想說話,被人一胳膊肘戳得回了神。
白伶不停給她使眼色,意思便是你怎麼可以跟少主同桌同坐!
白穆不由得「噗嗤」一笑,恢復自己的聲音道︰「白伶,你是真沒認出來,還是演戲逗我開心呢?」
白伶再次瞪大了眼,「少……少……」
「去端些茶水過來罷。」未等白伶驚訝完,慕白打斷道。
白伶再上上下下打量了白穆一眼,摳著腦袋退下了。
「這蓮夫人,到底是何身份?」白穆迫不及待問道。
慕白姿態優雅地坐在一邊,並未抬目看她,答道︰「說是東昭皇帝病重,久醫不愈,東昭遍尋名醫,她是奕家奕秦的側夫人,奉二皇子晏臨之命出海尋我。」
白穆眉頭微蹙。
因著白子洲唯一的臨近國是東昭,這三年來她對東昭的情況也有所耳聞。東昭五位皇子,東宮未立,此時皇帝病重,宮內局勢可以想象……奕家,是東昭的三大世家之一,地位大抵和商洛的洛家相似,根基牢固,歷史悠久,但奕家從來都是參政的。約模兩年前奕家家主病逝,長子奕秦襲爵位,接掌奕家一眾事務,勢力不可小覷。但蓮玥雖是奕家的「側夫人」,說得難听點,其實就是個小妾,為何會奉二皇子之命出海尋白子洲?
「那蓮玥身上……」白穆想問蓮玥身上的毒,畢竟行醫講究「望聞問切」,醫術高的,譬如慕白,有時候只看人的臉色便可看出端倪來。
「病入膏肓。」慕白直截了當道。
白穆一頓。
「是病還……」
又未等白穆問完,慕白便道︰「是毒。」
「可是春殤?」
慕白搖頭,「不曾拿脈,無從知曉。只看得出體內積毒已久,若再不診治,命不久矣。」
白穆又是蹙眉。她記得,蓮玥最著緊的就是她的性命。但只憑她體內積毒已久,並無法推斷她為何出現在東昭,又為何成了奕秦的蓮夫人。
白穆想說能否找到機會拿一拿蓮玥的脈,至少探一探她的底細,但抬頭見慕白已經起身,立在灑滿陽光的窗邊,微風徐過,衣發糾纏,漠然的背影讓她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去。
對于她,若有話,除非必要,慕白從不多說,若有事,除非必要,他也從來不會插手,盡管這三年來白穆學到的東西幾乎都是他親手教的,島上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如夫妻一般親近,可實際上他們之間很疏離,特別是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甚至比當年初見還生疏。
白穆垂眸想了想,或許他在意的只是治好東昭國主的病,救回三十名族人,蓮玥的身份目的並不重要。
就在白穆也打算放棄那些無妄的猜想時,當天夜晚,蓮玥敲開了她的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魂不守舍的……忘記排版……捂臉!再次感謝姑娘們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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