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在勤政殿門口等了兩個時辰,正午已過,御膳房的人直接將午膳送了進去,不見商少君出來,亦不見柳湄出來。
陵安在一旁再三催促,白穆只好挪步回去。
回到朱雀宮才發現宮里莫明其妙多了幾名宮女,碧朱見她蹙眉盯著,忙解釋道,「是皇上昨日賞過來的。」
「皇上昨日來過,」白穆問。
碧朱點頭道,「在這里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呢。但是你不在,本以為他會大怒,結果大賞了整宮的宮人,後來又賞了這幾名宮娥過來。」
白穆又看了那幾名宮女一眼,碧朱在她身邊低聲嘀咕道︰「也不知為何賞這了幾個這麼傻兮兮的過來……」
白穆蹙著的眉頭反而松了松,不再說什麼,只是讓碧朱準備午膳。
她在勤政殿前站的時間太久,等用過膳,其實已經傍晚了。同時碧朱又得來消息,下午再審了柳軾和那名宮女,有人承出柳軾十幾年前的親筆信,柳軾百口莫辯,柳行雲及相關人等亦是辯無可辯,皇上當場下令將二人送去慎行司,三日內定罪判刑。
白穆听碧朱嘆息著說完這番話時,正好咽下碗里最後一口米飯。
「老爺這次怕是躲不過了。」碧朱仍舊嘆息著,收桌上的碗筷。
白穆在桌邊愣愣地坐了半晌,重新起身出門。
她決定再去一次勤政殿。
今早商少君不見她,或許只是在生她的氣。這兩個月來她對他避而不見,反而時常去找商少宮,商少宮畢竟曾經想要取他性命,所以他生氣了是不是?
白穆再次出現在勤政殿門口時,仍舊被陵安攔下。
「娘娘,皇上正在會見東昭使臣商議治理延河一事,娘娘改日再來吧。」
白穆一听,便紅了眼圈。
「勞煩公公。」白穆屈身向陵安行禮,「請公公向皇上稟達,此前是臣妾的錯,臣妾只求見皇上一面。」
陵安連忙將白穆扶起,「娘娘不可。」
接著嘆口氣,入了勤政殿,只是再出來時,仍舊皺著眉頭,道︰「話已傳到,娘娘還是回去吧。」
這幾日陵安對白穆說得最多的話便是「回去」,白穆也不再爭執,再次屈膝道︰「勞煩公公再傳達一句……」
白穆抬頭望住陵安,聲音極低,卻尤為堅定,「阿穆相信他。」
***
一連三日,碧朱看著白穆失了魂魄般,整夜地坐在榻邊,極為困倦才會睡去一小會兒,隨即馬上驚醒,問她︰「皇上可來過?陵安可來過?」
起初碧朱只以為她是和皇上吵架了,可想來想去,定不是那樣簡單,仔細問她,她又緘默不語。
直到第三日,宮中傳來消息,柳軾定罪,毒害華貴妃,累死皇子,念及柳家對社稷有功,只判他一人死罪。宮女阿彩畏罪自首,且出面指證同犯,亦只是輕判她一人死罪。
三日後,午門斬首。
碧朱將這些轉述給白穆听的時候,當即見到她面上血色全無,不顧時辰早晚便沖了出去。
碧朱連忙跟了過去,但白穆速度太快,她始終追不上。待她跟到勤政殿的時候,白穆已經在殿外的台階下跪著。
正值黃昏,夕陽拉長她單薄的身影。秋風瑟瑟,那抹身影仿佛眨眼就會被吹走一般,碧朱連忙上前,哽咽問道︰「娘娘,娘娘……到底怎麼了?」
白穆眼都不眨,固執地盯著勤政殿的大門,也不答話。
碧朱抹了抹眼淚,也不再問,匆匆忙忙轉身走了。
待她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拿了一件裘衣,替白穆披上,便一言不發地隨白穆跪下。
「阿碧,你回去。」白穆冷聲道。
「阿穆……」
「回去!」白穆低喝,隨即緩聲道,「乖,回去準備好晚膳。」
碧朱心眼粗,卻也知道陪在白穆身邊無益,聞言乖乖地起身,離去時只在白穆耳邊道︰「阿穆,無論怎樣,阿碧都在你身邊。」
日落月升,勤政殿前從人來人往到過客寥寥,那扇大門開開關關,卻始終沒有白穆想看到的那個人影。
她不過想見他一面而已。
她不相信是他向柳湄透露了阿娘的所在,也不相信他和柳湄聯手,非得用阿娘來替太後頂罪,懲辦柳軾。
她不過想見他一面,問一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夜半時分,勤政殿的燈滅掉,半空下起淨涼的秋雨。雨水順著眼皮落下,已然分不清是水是淚。迷蒙中前方不遠處站了一個人,淨冷的眸子瞅著自己,一動不動。
白穆突然笑了笑,尖聲問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裴瑜眉頭一蹙,略略上前兩步,單膝跪地,「卑職送娘娘回去。」
白穆冷眼瞪著他,「是他讓你過來的?」
裴瑜沉默。
沉默便是否認了。
白穆的眸光愈加尖銳,「分外的事,無需裴總領操勞。裴總領的憐憫之心,還是留著喂狗吧!」
裴瑜眼神一沉,起身,立在雨中俯視白穆。
白穆不再看他,仍舊盯著漆黑的勤政殿。
半晌,裴瑜離去,只留下一句,「娘娘自己的身子,自行保重。」
白穆不記得自己到底跪了多久,亦不記得那場秋雨下了多久,只記得刻骨的冰涼後,自己再次陷入夢中。
夢里有她愛的人,愛著她的人,各個笑得春光明媚,卻在一場暴風雨里紙片一般被吹地毫無蹤影,大雨滂沱里最終只剩下商少君一人,在雨簾後對著她笑,就如當年他在連理樹望著她笑,無數次在她夢醒後望著她笑,不久前在城腳根處望著她笑,溫暖如同春日的一米陽光。
她朝著他奔過去,卻無論如何都穿不透雨幕,那張她所依戀的臉也愈發模糊,最終變成阿娘迷蒙著淚眼,喚她︰「穆兒……」
白穆猝然從夢中驚醒,睜眼便見到碧朱含淚的雙眼,心下的驚恐一瞬間潰堤,緊緊抱住她,哭道︰「阿碧!」
碧朱在白穆榻邊守了一個日夜,早就心急如焚,偏偏不知到底發生什麼事,此時白穆一哭,她也便跟著大哭起來,「阿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你跟阿碧說好不好?」
「阿碧……」白穆整個身子都靠在碧朱身上,淚水洶涌不絕,「阿碧,他們要殺阿娘……明知道那宮女不是她,還是要殺她……阿娘不可以死……阿碧,我好怕。」
碧朱一時听得傻住。
白穆繼續哭道︰「是不是我做錯什麼說錯什麼,才讓柳湄找到線索發現阿娘?她若不喜歡我沖著我來便好……為何要誣蔑阿娘……阿娘為了我,肯定她說什麼就做什麼……」
碧朱一面哽咽著,一面安慰道︰「阿穆不怕,還有阿碧在。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白穆仍是哭,這麼些天的擔憂驚懼,全都化作眼底的淚,肆意落在碧朱肩頭。
「阿碧,我睡了多久?」
兩人抱著流了許久的淚,白穆才恍惚問道。
碧朱默了默,輕聲道︰「一個日夜了。」
白穆腦中「嗡」的一聲,幾乎又要癱倒在榻上。
「阿穆你別急,還有一日,還有一日……」碧朱哭著道,「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白穆怔怔的,並不言語。
碧朱抱住她,輕聲道︰「阿穆,你听我說。我服侍小姐十幾年,對她再了解不過了。她若沒有十足的把握,定不會輕易出手。她回來這麼久才有了這一動作,肯定是策劃已久……但是你不要著急……皇上與小姐的情意雖深,這幾年對你也未必是假,若皇上願意幫你,小姐縱使萬般計策,也沒什麼用處。」
「他不肯見我。」白穆說著,眼角又落下淚來。
「或許皇上有什麼苦衷……」碧朱見白穆哭,跟著哭得更加厲害,不停擦掉她的眼淚道,「你先等著,乖乖吃飯,吃藥,一定會沒事的。」
關心則亂,白穆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想到明日阿娘就要處斬,那種恐懼讓她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下來。
「阿穆,你再躺一躺,我去給你熬藥,御醫說你再不好好休息,便要幾日無法起身了。」碧朱扶白穆躺下,安慰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們再來想辦法。」
白穆點頭,乖乖閉眼。
這日碧朱將要熬的藥交給綠翠,自行出了朱雀宮。
她冷靜地到了勤政殿,跪在商少君跟前,垂眸低聲道︰「皇上,奴婢在丞相府十六年,願指證與老爺有私情的人並非宮女阿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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