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妃 第11章 真假恩人(六)

作者 ︰ 西西東東

「阿不,你終于回來了!」

白穆渾身一個激靈,猝然恢復了知覺。

身上很冷,心底卻像有一團烈火在燃燒,支撐著她移動麻木的手腳。

她站起身,點著火折子,看了看那只野熊,確定已經沒了氣息,環顧四周,沒發現可以敝身的山洞。她冷靜地回到商少君身邊,沒有再喊他,也沒有再哭,深吸一口氣用力將他拖到野熊的身邊。

野熊個子大,皮厚,體溫尚未完全冷卻,貼在它身邊總比埋在雪地里好。

接著她回憶了一下來時路,順著原路返回。

來時路黑,她又焦急,並未注意自己竟還穿過一片樹林。盡管是冬日,林子里只剩下載著雪的枯木,但這樣一片林子,極容易迷路,若不是白穆記性好,恐怕會在里面不停地兜圈子。

因為來時橫沖亂撞,白穆也弄不太明白她到底走的哪條路,只依著感覺不停向前。

她留在商少君身邊只是陪著他等死。

她得出去找人來救他。

她一定要走出去,哪怕只剩最後一絲力氣。

這個夜晚似乎十分漫長,暗沉的東方似乎永遠不會再被晨曦點亮。白穆受傷的後背一直在流血,盡管她並察覺不到,她的步子越來越緩越來越小,她也未察覺到,甚至天空下起棉絮似的雪花,她也未察覺到。

直至她隱約看到一個人影,恍惚見到那人的臉,覺得是可信賴之人,心下驀然一松,整個人都癱軟下去,跌在雪地里緊緊拉住那人的衣袂,「商……商少君……救他……」

***

碧朱在行宮等了整整一夜,直至凌晨時分,日頭東升,將雪山頂端照出燦亮的金黃色,寂靜無聲的行宮才漸漸有了人氣。

許多與她一樣的宮人聚集在行宮門口,一見到大隊人馬和明黃色的幡旗便齊齊跪下。碧朱瞥見十六人抬的軟轎被帷幔罩得結結實實,一眾人等面色雖是凝重,卻少了許多恐懼與不安,想是皇上已經找到了。

這隊人馬到達之後,隨行的御醫也跟著忙碌起來。

碧朱等了許久,未見白穆的身影,想去打听,任何人都不回答她的問題。只說皇上已無大礙,不說御醫救的是誰,也不說到底是否見過賢妃,求見皇上也是無果。

直至正午,日頭照得積雪的芒光格外刺眼,碧朱在商少君的房外跪了足足三個時辰,陵安才從屋內出來,看見他就撫了撫額。

「阿碧姑娘,你在這兒跪著也是無用,回去等消息吧。」

碧朱一下子就哭了起來,對著陵安磕頭,「陵公公,阿碧長在丞相府,還從未這樣求過人,今日就算求求你,你告訴我,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家小姐?皇上無礙,我家小姐呢?只要公公一句話,阿碧就不在這里礙您的眼了。」

陵安重重嘆了口氣,扶起碧朱低聲道︰「去門口等著吧,若是今夜還不回來,恐怕也是回不來了。」

碧朱瞪大了眼,盯著陵安。

陵安是商少君的貼身太監,跟了商少君二十幾年,盡管如今商少君做了皇帝,他的性子仍舊溫順,「柳將軍已經率人在山上找了,你去等著消息就是。」

碧朱失神地點了點頭,皇上找到了,阿穆又失蹤了?

這一日過得異常緩慢。從前碧朱喜歡冬日,覺得雪漂亮,可以堆雪人來玩兒,穿著厚厚的棉衣特別溫暖,還特別安全的感覺。可這一日夕陽灑在銀白色的雪地里時,碧朱只覺得蒼白,一切都蒼白到令人害怕。

是她不好。

都是她不好。

當初她和白穆識得,是因為白穆在酒樓說書。每三日一個酒樓,整個都城的酒樓幾乎都被白穆轉了個遍,每到一個酒樓她都能模仿那酒樓當紅的說書先生說書,說得一字不落,動作表情都惟妙惟肖。那時「穆先生」紅遍都城酒樓,她覺得好奇,便老是去看,結果發現,「穆先生」並非先生,而是個大姑娘。

而「穆先生」每次在說書結束時講的阿穆和阿不的故事,其實是她自己的故事。

那時都城人人都知道,有個叫阿穆的姑娘在找她的未婚夫婿阿不,他們在連理樹下定終身,卻在選嫁衣時走散。

那時也正值當朝太子與丞相之女柳湄婚期將近,碧朱識得白穆之後,常常帶她去丞相府偷偷看柳湄,其實是看她的嫁衣,因為白穆說要制出一件最最漂亮的嫁衣來。

可惜喜事變喪事,柳湄意外身亡。碧朱自然傷心不已,見自家老爺仿佛一夜蒼老,便想到了白穆。

白穆擅仿,若她能在老爺面前學一學小姐,或許能緩一緩老爺的思女之心。

碧朱當時的想法只有這樣簡單而已,于是向柳軾引薦了白穆。

卻不想,這一薦,改變了白穆的一生。

若不是她,阿穆不會進宮;若不是她,阿穆不會在宮中吃那樣多的苦;若不是她,阿穆今日也不會生死未卜。

碧朱甚至暗暗下了決心,若是白穆這次真的出事,她馬上便隨她去了,到地府向她請罪。

但柳行雲終究是回來了。

帶著奄奄一息的白穆。

御醫稱白穆的背該是受了野獸襲擊,好在野獸的力度不是太大,並未傷及五髒六腑。但她失血過多,而且在雪地里躺太久,寒氣入體,是否能醒來要看她的意志,而且即便醒來,日後身體也會落下頑疾。

碧朱不管御醫的那些個即便,幾乎是日夜不眠地照顧白穆,祈禱她會清醒過來,但行宮的醫藥條件比不得宮里,白穆背上的傷口漸漸愈合,氣息卻日漸衰弱。

這夜,碧朱在白穆床頭沉沉睡去,迷蒙中夢見白穆醒來,高興地睜開雙眼,卻見身邊站了一人,嚇得差點高聲大叫。

「在下慕白。」慕白及時捂住了碧朱的嘴,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把這個給她服下,明日她便會醒了。」

碧朱當然記得慕白,也記得白穆說過他是白子洲的人,但白穆偷他的玉牌在先,他為何還平白無故地救她?

「是真的?」碧朱雖然三日未好好睡過,腦袋還算清醒。

「你若不信,再過兩日,她便該咽氣了。」慕白肯定道。

碧朱定了定心,決定先拿過來再說,可是手剛要觸到瓷瓶,慕白卻突然將她收回。

「姑娘可否先回答在下一個問題?」慕白笑道。

「什麼?」碧朱略有不耐。

「你家娘娘可是姓穆?哪個穆?」

碧朱看著慕白在夜色里仍舊清亮的眸子,眨了眨眼,在榻邊坐下,冷聲道︰「你走吧,這藥我不要了。」

本來她就不確定這慕白所說是真是假,誰知道是不是什麼毒藥呢……他還問這樣的問題。關于白穆的過去,雖然她清楚,卻從來不敢泄露半句。宮里視白穆為敵,視柳丞相為敵的人太多,她不願因為自己傷到白穆想要保護的親人。

慕白也未再逼問,只是沉默了半晌,放下藥瓶,臨走前嘆氣道︰「姑娘盡可放心喂她服下。」

掙扎了半晚,碧朱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喂了一點藥丸給白穆。不想凌晨時分,便听到白穆的呼吸有力且均勻起來。碧朱一喜,便將所有藥丸都給她送下了。

白穆覺得自己不過是睡了一覺,睡了很久很沉的一覺,已經有許久,她都不曾睡得這樣安穩。

待她醒來時,正好看到碧朱熟睡的臉。

她有點記不得自己為何是趴著睡,而床邊的蓮玥見她睜眼,笑了笑,行過一禮便出門了。

她想要轉正身子,稍稍一動,就覺得背上撕裂般的疼,那個暗沉不見天日的夜晚也隨之在她的腦袋里重現。

「阿碧……阿碧……」白穆本是不想吵醒碧朱,但此刻她有些急不可耐。

碧朱迷迷糊糊中听見白穆的聲音,馬上就清醒過來,睜眼見白穆正看著她,一時不知是哭是笑,有些語無倫次︰「你真的醒了……你終于醒了……阿穆,哦不,娘娘……嚇死我了!」

「阿碧,商……商少君呢?」白穆剛剛醒來,聲音沙啞而干澀。

碧朱懵了懵,這幾日她在白穆床頭打轉,哪里來的心思去管別人?行宮里各種傳言,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了。

「娘娘,皇上很好。」蓮玥正好回來,手里拿著一盆熱水。

「娘娘,你怎麼會傷成這樣回來?」碧朱並不關心商少君如何,擔憂地問白穆。

白穆的心放下來,松口氣便無力再說什麼。

「娘娘,奴婢已向皇上稟報您的蘇醒,皇上晚上會來看您。」蓮玥聲線平穩,淡淡道。

白穆輕輕地點頭,便又閉眼睡去。

這夜商少君並未來看白穆,一連三日,商少君都未出現。

白穆似乎也不急躁,每日趴在床上安心養傷。到第五日的時候,她背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她也勉強可以下榻。

一大早白穆便坐在鏡前,等碧朱過來給她梳妝,結果卻听見碧朱在外與人爭吵。

「憑什麼啊?那是我親手熬的!你……」

「我阿碧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樣欺負過!我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怎麼著了?啊?」

「你們這些沒眼的……等回宮了……」

白穆听不太真切,但她極少見碧朱這樣大呼小叫的,不過片刻,便見她氣呼呼地開門進來,見著她還特意擠出一個笑容,「阿穆,你怎麼起來了?小心傷口裂開。」

「躺多了也累。」白穆拿起木梳,想要自己理一理頭發,手臂卻不太抬得起來,只好放下問道,「你剛剛為何與人爭吵?」

碧朱努了努嘴,未答。

「阿碧。」白穆喚了一聲。

碧朱「哼」道︰「我昨日熬了整整一夜的參湯被人搶走了,能不吵嗎?那湯對傷口恢復極好的,我特地給你熬的!」

「為何?」

即便是當初在宮中「失寵」的時日,也沒人敢搶他們的東西。

「還不是那個裴雪清!」碧朱忿忿道。

「她?」白穆蹙眉。

「嘁,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救了皇上受了點傷嗎……」碧朱不屑道,「阿穆你的傷比她嚴重多了!小題大做……」

她傾身去拿白穆手里的梳子,那梳子卻被白穆捏得正緊。

碧朱看了白穆一眼,才見她正失神。

「是她……救了皇上?」白穆回過神來,松開手。

碧朱開始給她梳髻,「是啊。說是皇上被困在一片樹林後,那林子詭異,只有熟知地形的納雪族才走得穿,姓裴的就去了唄。還說什麼她只身犯險,勇斗野熊……捧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呸!我看她走路順暢得很,受了傷才怪!憑什麼和我搶湯藥!」

白穆垂著眼,並未搭話。

碧朱看了看鏡子里的她,笑道︰「正好,這幾日皇上都陪她去了,你不用上妝。」

白穆仍舊垂著眼,沉默。

往常不用上妝白穆是會很開心的,碧朱湊上前去看了看她,再笑道︰「阿穆,你說上次重傷是阿不把你喚醒的,那這次是不是我啊?」

碧朱察覺到白穆不太高興,但她知道,只要提到「阿不」,她就會馬上開心起來。

但這次她仍舊垂著眼,似乎並未听到她的話。

碧朱突然想到白穆知道商少君失蹤時緊張的神態,是不是,她說錯話了?

「阿碧。」沉默許久的白穆突然喚她,「替我上妝吧。」

碧朱見她已經抬起眼,鏡子里黑色的眼底平靜無波。

「上厚點。」她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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