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乃猛士也!」
看著這樣的氣勢,這樣的慷慨赴死,這樣的慘烈,就算是金軍的統帥安貞也不禁動容起來。
「猛士何其多矣!奈何不是我大金朝的人啊!」
他這樣扼腕嘆息。
雖只有數百之人,但這樣的氣勢已經勝過千軍萬馬!就在這一刻,戰場之上形成了短暫的寂靜。不遠之處,雙方捉對廝殺的眾人也不覺停住了手,痴痴的往這邊凝望,心中也為各自的隊伍而捏一把汗!
「快,保護大帥!大帥有危險了!」
這是驚慌失措的金兵!
「加油啊!再加把勁兒就沖過去了!」
面露悲憤之色,這是為同胞的壯舉而吶喊的李全所部。
看著一雙雙赤紅的眼楮,甚至可以感覺到口鼻之中呼呼的熱氣,對面的金兵也猶豫了,膽怯了,手在發抖,箭也失去了準頭!
「加把勁兒!」
鄭衍德嗓子都快要喊啞了!
可是這短短的數十步,卻如天塹一般,遙不可及!對面可是五百名弓箭手!
「別過來了,再過來,我就放箭了!」
金兵這樣大喊著,好像能驅散一些心中的恐懼。
「勇士們!你們已經盡力了!放下武器,本帥保你們不死!」
僕散安貞也捂住了眼楮,不忍心看了,這樣攻心道。
「老大,沖不上去啊!」
鄭衍德渾身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同袍的,一邊揮舞的大刀格擋箭雨,一面沖到李全的身前大吼。
李全也紅了眼楮,眯了一下,看了看躲在弓箭手背後的僕散安貞。
「距離夠了!給哥一個機會,讓阿海露出身子來!」
李全從背後取出一面強弓,拉了一下弓弦,試了一下彈性!
「好!」
這個時候不是該問李全箭法行不行的問題!
鄭衍德大吼一聲。
「弟兄們,沖啊!」
擎起盾牌,埋頭沖了上去!
咄咄!
很快他的盾牌之上,已經如雨打芭蕉,密密麻麻的都是箭,就連他的手臂也覺得發麻!
「就是現在!」
鄭衍德奮起余勇,大吼一聲,用力將手中的大刀往僕散安貞的方向扔了過去!
帶著呼呼的風聲,在半空之中打著旋兒,閃著寒光!
「媽呀!」
僕散安貞身前的弓箭手怪叫一聲,眼見已經飛到自己的面前,下意識的一低身!
「好!就是現在!」
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鄭衍德心中大喊。
「老大,就看你的了!」
回首一看,只見李全一腳踩在兩親兵搭起的手腕之上,猛一發力,身子微微下沉,接著兩親兵憋紅了臉,用力一台,李全便如一只大鵬展翅,在半空之中高高躍起,手中弓弦已經拉成滿月!
鄭衍德似乎看見金兵們驚愕的眼楮,以及听見金兵的慌亂的叫喊。
「保護大帥!」
僕散安貞卻不慌不忙,不閃不避開,一腳將身邊的弓手踹了一下。
「好機會!給本帥射死他!」
在這個緊要的關頭,雙方統帥不約而同的打起了對方的主意!
嗡嗡~~
一聲頭皮發麻的聲響。
李全的箭如流星一般,轉瞬而逝,似乎還帶著李全的祈禱。
「中,一定要中啊!」
在這一刻,他似乎感覺到渾身的力量已經開始蘇醒,雙臂格外的有力!
「好!中了!」
僕散安貞仰面而倒!
鄭衍德捏了拳頭,如同小孩子一般大呼小叫。但隨即他神色大變,牙齜欲裂!
「不!」
猛的轉身,張開雙臂,朝李全擁去。
半空之中,一支支鋒利的箭鏃閃著寒光,正往半空之中李全身上飛去!
鄭衍德使勁了渾身的解數,或挑或劈,或擋,甚至也在半空之中躍起,用身體來阻擋那些箭雨,無奈這箭也太多,也太密,李全身在半空,也太惹眼,連騰挪都不可能,眼瞅著一朵血花在李全的胸口綻放,如同被射中的大雁一般墜落下來。
鄭衍德一把抱住,懷中的李全強力睜開眼楮,裂開大嘴一笑。
「快走,快走!不要管我!」
「不!」
鄭衍德嚎啕大哭,
「就是死,也要帶老大一起走!」
周圍零零散散聚攏了幾十人,個個負傷,這個時候也面容戚戚,齊齊大吼。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好在僕散安貞中箭,生死不明,金兵一下子失去了統帥,徹底混亂起來,也就無心去阻攔這些發狂的紅襖軍,倒是讓他們殺出一條血路來。
……
夜色深沉,天空黯淡,幾乎沒有星星,周圍周圍皚皚的白雪以及跳動的火光,照亮了眾人一張張慘白的臉。
鄭衍德的故事已經講完,不在言語,他頭深深的埋在雙掌之中,沉浸于無盡的悲痛。
眾人還沒有緩過神來,仍徜徉在那一場血與火的戰場之中,不能自拔。不知是誰,開始低聲的嗚咽,伴隨著呼嘯的北風,這嗚咽之聲越來越大,很快就擴大,變成了齊齊的抽噎之聲。
沒有人在意那最關鍵的一刻,那關鍵的一箭,李全是怎樣的爆發出來的!
楊妙真痴痴的模著懷中之人消瘦的臉蛋,淚水無聲的滑過臉龐,滴落下去。
「沖,快沖啊!不要管我!」
似乎是被冰涼的淚滴刺激,懷中之人用力掙扎起來,呼吸急促起來。
「不用沖了!我們已經突圍了!」
楊妙真將李全緊緊的摟在懷中,臉蛋貼的很緊,一手輕輕拍著李全的後背,好像這樣能給懷中的人兒一絲安慰。
「不對!」
鄭衍德听見這種響動,猛的抬起了頭。
「嫂子,快看下老大,是不是發燒了!」
楊妙真渾身一震,急急往懷中看去,只見李全雙頰通紅,嘴唇泛白,甚至有些裂開,用手模一模,滾燙的嚇人,也一時手足無措。
「真的。該怎麼辦?」
受過刀傷,箭傷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發燒是最恐怖的事情,意味著傷口開始發炎,若不及時救助,恐怕~~
「快找大夫!」
鄭衍德焦急的大吼。一臉匆匆趕路,數千殘兵不可能有大夫,他們只是將李全拔了箭,草草的包扎了一下。
「我記得,這百姓之中,好像有一個郎中!」
有個小兵小聲的開口。
鄭衍德一瞪大眼。
「還不快去!」
大夫找來了,是一位穿街走巷的游方郎中,好在他到底有些本事。翻了翻李全的眼皮看了看,又從醫囊之中,尋了幾味草藥咬碎了,仔細的敷了敷傷口,又吩咐熬了一貼湯藥灌了下去。
李全這才開始呼吸平緩起來,眾人一顆心也才算落了肚。
「夫人,將軍!少帥暫時是無恙了,但切記這幾日萬萬不能驚動傷口,不得隨意挪動,以免傷口裂開!」
老郎中嘆息了一陣,抹了把汗,鄭重的吩咐道。
眾人心中又是一驚。
為啥?
楊妙真已經在此等了三日,按照預定的行程,匯合李全之後,他們這個時候應該動身了。天知道金兵會不會再下一刻出現!?多留一日,就多了一分危險!
可,這個當兒,李全不能移動!
可大家能拋下李全不管嘛?
「等!」
鄭衍德知道楊妙真的心思,這個時候軍中有名有姓的頭領,也就剩下他了!他一發話,頓時就得到了大家的贊同。
「對!我們絕不能丟下少帥不管的!」
楊妙真卻恢復了冷靜,腦海之中盤旋著李全曾經的話語。
「為將者切莫心慈手軟,關鍵的時候也要忍痛拋棄自己的親人!」
一想到這里,楊妙真心中就在滴血。
你是這樣教我的,難道你已經預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面?
可是讓我拋棄你,我怎麼能忍心呢?
「不!快走!」
楊妙真抬起頭了,眸子閃爍著一種堅定的光芒。
「就是少帥還醒著,也不贊成你們等!」
似乎看到眾人臉上的不平之色,楊妙真的聲音格外的嚴厲起來。
「難道,你們想讓少帥的犧牲白挨了嗎?「
眾人默然,鄭衍德氣呼呼的蹲在一旁,猶自強辯。
「要走,你們走!反正俺絕不扔下老大的!「
楊妙真這些日子見慣了生死離別,也能體會到鄭衍德與李全之間這種戰場之中建立的深厚的情誼。
她拍了拍鄭衍德的肩膀,柔聲道。
「大伙兒沒有人帶領怎麼行?遇見金兵了,怎麼辦?「
她頓了頓,回復了掌權者的風采。
「少帥昏迷,不能理事!現在由本將做主,大家有沒有意見?「
楊妙真乃是李全合法的妻子,弓馬過人,在軍中頗有威望,特別是這一路來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里,還能有什麼意見?這軍隊本來就是他們倆口子的嘛。
楊妙真看見大家都沒有異議,接著命令道。
「傳本將命令,鄭頭領帶領大家先走,翻過此山,往海州方向走!「
她特意看了鄭衍德一眼,語重心長道。
「鄭頭領,你為全軍的開路先鋒,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暴露目標,擅自與金軍開戰,這數萬的百姓就拜托你了!「
她輕輕放下李全,對著鄭衍德重重的一禮!
鄭衍德慌忙的避開,雙手直擺。
「嫂子,那您呢?「
「我?「
楊妙真捋了捋鬢邊的亂發,笑了笑,美艷不可方物。
「我帶親兵營在這里等!直到少帥醒來!」
「那怎麼成?還是我來等吧!嫂子放心,老大少根頭發,您拿俺狗頭!」
鄭衍德大急!
楊妙真臉一橫,冷聲道。
「還爭什麼?莫非把本將的軍令當狗屁嘛!」
見鄭衍德怏怏收了口,又柔聲道。
「鄭將軍安心保護百姓!」
她看了看綿綿的群山,道。
「這是山高林深,幾十號人藏著還不是問題,人多了反而更容易暴露!」
「不用多說了!本將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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