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還在想少帥啊!」
高高的山崗之上,積雪約數尺深,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響。若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擺月兌金兵的追捕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借著這大雪的功夫,他們遁入山林,稍微得一點喘息的功夫。
這里已經是沂州的臨沂山區,綿綿的群山和突如其來的大雪總算甩掉了金兵的尾巴。也是李全相約的匯合地點。
楊妙真就站在這白雪之中,痴痴的凝望,火紅的身影分外的奪目。若細細看來,她的圓潤的臉蛋失去了光澤,甚至有些通紅,那是凍傷。明亮的眸子還是堅定的閃著亮光,但絲毫掩飾不住深深的疲倦。
身後一位白衣女子含著淚,看著她,這樣問道。
這近幾個月來,他們穿越了東洲,呂州,行程好幾千里,隊伍在連日的廝殺突圍之中一再的縮小,如今她手下不過數千殘兵,百姓更銳減到5萬余人。為了彌補兵力的不足,楊妙真不得不挑選一些健壯的婦女編制成軍。這位叫小紅的姑娘就是她挑選的貼身侍衛。
「已經三天了!」
小紅似乎有些哽咽了,手中端著的熱湯微微有些顫抖,灑落出來,雪地便磁的一聲,冒出一陣白煙。
「您在這里已經等了三天了,不吃不喝怎麼行呢?」
離李全約定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數天。這些天來,楊妙真幾乎日夜守候在這里眺望。
「你們先吃吧,我不餓!」
小紅一動也不動,豆大的眼淚滾進粗瓷碗里。
「很多人私底下議論,說過了這麼久了,少帥恐怕死趕不來了!」
「不!」
楊妙真胸膛好像堵了什麼東西,時間過的越久,越喘不氣來。
「他一定會來的!他答應過我的!」
「那您也得吃點東西啊!不然少帥看到了,會心疼的!」
小紅是一個很懂眼色的人,這樣聞言勸慰道。
「好吧!」
一想到李全,楊妙真雙目似乎恢復了一絲神采,接過小紅手中的瓷碗,抿了一口,微微皺眉。
並不是因為太燙。已經端來有些時候了,在冰冷的天氣之中,很快就冷卻下來,可以說是溫熱,剛剛入口;頁並不是因為難吃,相反可口的很。綠綠的野菜上面飄了一層黃黃的油花,橙黃的黃豆夾雜著一些兔肉,聞起來就清香撲鼻,可見做這碗湯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可是,楊妙真心中很清楚,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最他們威脅最大並不是追兵,而是饑餓。本來所帶的糧草就不多,一路之上又丟棄了很多。一個數十萬的龐大的隊伍,每日的消耗就是一個天文的數字,能支撐到今日已經算是個奇跡了。先前,遇見村鎮,還可以買一些食物,可現在是莽莽群山,如何尋的到人家?
事實上,從數十天起,他們已經開始靠野菜草根度日了。進入山嵐之後,開始還可以尋些袍子獐子等野味兒,但數天過後,大型的獵物不是被捕殺就是遠遁了,連尋常的野兔也成了稀罕物事。
「將士們都吃了嗎?」
楊妙真喝了幾口後,停住了,把碗遞給身後的女侍衛。
「還是給受傷的弟兄們吧!」
「吃了,大家都吃的很飽了!」
小侍衛有些慌張,急忙推辭道。
「您還是多用點吧。這樣下去身子就熬不住的啊!這是大伙兒特意為您準備的!」
「騙人!」
楊妙真刮了刮侍衛的小鼻子。
「現在還能有糧食?還是給受傷的弟兄們吧!」
不待小侍衛分辨,楊妙真大踏步轉身下山。
「走,去看看大家!」
林中雖聚集了好幾萬人,但顯得很是寂靜,只有腳步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的聲響,偶爾有干枯的樹枝承受不住積雪的壓力,卡擦一聲斷裂下來,便紛紛揚揚飄來一蓬蓬的雪花。
一路走來,楊妙真臉帶著笑容,遇見了百信或熟人,總是親切的慰問幾句,無非是「吃飽了沒有?」,「不要擔心,熬過這幾日就好!」之類的話語。
這是和李全學到的東西之一,無論什麼時候,統帥是大家的標桿,哪怕是內心再著急,再痛苦也不能表現出來。
但實際上,她的一顆心已經漸漸的下沉,走到沒人的地方,一對蘋眉高高擰起。
雖然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但她也沒有料到形勢惡化到這個地步。
所到所見之處,是一片低矮的樹窩,就是靠著參天的大樹,借助枝丫,再堆上一些砍來的樹枝,用布簾或是不要的衣物草草一掩,一家老小就蜷縮在這小小的樹窩里瑟瑟發抖。幾乎沒有人怎麼開口說話,牙齒上下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看到的目光也是呆滯與渾濁,如不是要吃飯時出去生點火堆,尋些野菜,大家肯定以為他們已經死去了。
事實上,這幾日以來,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已經有成千上萬的百姓開始凍死餓死,這種趨勢還逐漸擴大。
走在這樣毫無生氣的叢林,看著雜七雜八歪道的人,有些人甚至走著走著,邊一頭栽倒,再也站不起來,給人一種驚秫和蒼涼的感覺。
剛開始大家還把遇難的尸首收斂起來,但漸漸的大家都開始麻木了,任這些尸首散落一地,甚至人們開始悄悄流傳這樣一則消息,每晚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有幾句尸首不翼而飛,而第二日,總有些人的碗中就多了幾塊肉。大伙兒也只當沒看見。在這樣的環境里,絕望,陌生,恐怖,開始猶如蔓藤一般在人群之中滋生並瘋狂的生長。
「憑什麼?」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打斷了楊妙真的思緒。
抬眼望去,不遠處聚集了一圈人推推嚷嚷,楊妙真大步過去,沉聲問道。
「怎麼回事?」
十幾位手執長槍的兵士圍成一排,不住的被洶涌的人群擠的往後退卻,听聞楊妙真的問話,有個士兵回頭,憤憤不平道。
「將軍,您來的太好了!這些百姓想找上官評理!」
似乎看到了楊妙真的到來,義憤填膺的人群安靜了一會兒,低下了頭,沉默不語,可見楊妙真在百姓之中還有有一定的威望。
「怎麼回事?您有什麼疑問,盡管問我!」
楊妙真目光所及之處,眾人都低下了頭,不堪直看她的眼楮,沉默不語。
人群沉默了一會兒,卻有一個四十模樣的漢字不服掙扎出同伴的懷抱,不滿的嚷嚷。
「將軍,您給評評理!」
楊妙真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著一個碗,里面烏七八黑都是一團亂糟糟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那人將手中的碗伸了出來,讓大家看清楚,又指了指身旁一個兵士的碗。
「憑什麼,我們都沒吃的,只能吃草根樹皮,而他們卻有糧食?」
原因已經很清楚了。這是楊妙真數十天前,發現;糧食不夠采取的一項新的措施。那就是將大伙兒的糧食集中起來,優先供給那些身強體壯的兵士。這也是當前的無奈之舉,開始大家也不說什麼,可一旦出現餓死人的局面,就無法再壓制下去了。
楊妙真也覺得心中堵的慌,她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雙手虛按,溫言道。
「大家不要急,听我說。」
「這個命令是我下的!大家想啊,如果這些兵士沒吃飽飯,沒力氣,誰拿長槍來保護你們?」
那漢子頓了一下,接著又不服氣的叫道。
「那兵大哥是人,我們百姓就不是人了?」
寂靜的人群似乎得到了漢子的鼓舞,開始不安分起來。
「就是,這些天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了?」
「我們就不是人?」
這種心態可以理解。連續的敗仗,不斷的亡命,一次又一次看見親人四散,倒在敵人刀下,現在有出現餓死人。那種絕望,那種悲憤,那種恨其不爭的情緒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隨時都要爆發起來。
可是,理解歸理解,楊妙真如何向這群面黃饑瘦,衣衫襤褸的百姓們解釋呢?
「夠了!」
不知什麼時候,親衛小紅也來到人群面前,手中捏著那個瓷碗,看到了這樣的情景,再也忍耐不住。
「你們做人要講良心!」
她深情的吼道,伸出手中的碗,還有一半的湯水。
「你們沒吃的。我們將軍也沒吃的!」
「你們看,這是後廚特意為將軍做了一碗湯,可將軍只喝了幾口,就要小的分給受傷的弟兄們!」
小侍衛很是潑辣,她將碗遞給一位軍士,一手叉著腰,另一手指指點點。
「你們也不想想,為了掩護你們的撤退,我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就連將軍的夫婿,現在還沒音訊呢?」
人群開始沉默,臉上浮現羞愧之色,漸漸的散去,那漢子使勁的打著自己的嘴巴。
「小的不是人!」
楊妙真制止了他。他漢子掙扎起身,臉頰通紅。
「小的,只想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楊妙真準備安慰的話一下子堵在嗓子眼,難受的要命。
是呀,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要是李全在的話,他肯定有主意。
可李全,你在哪兒?
天地一片蒼茫。似乎感受到了楊妙真的情緒,身後的小侍衛一臉驚喜的指著遠方,叫道︰
「將軍,您看!是不是少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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