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天氣一日賽過一日,寒!
呼嘯的北風,如約而至,如同刀子掛著東城朱雀大街之上,卷起漫天的枯葉,以及白紙。
前線的消息一日賽過一日,沮喪。
最近的戰報是數十日之前,太傅兼登州刺史耿格帶兵三十萬,前往迎敵。大敗,徐汝賢身死,耿格降敵!
整個掖縣就如那灰蒙蒙的天空一般蒼白無力。朝中有名的大將,先是從徐汝賢開始,後來又是耿格,無一勝績!
不知什麼時候,整個掖縣就流傳了一個小道消息。
那就是駙馬都尉李全,不滿天王封的官位,拒絕掛帥。否則以李全的能力,以及與金朝僕散安貞的交戰經驗,天順王朝也不至于敗成這副模樣。
自古以來,百姓總是听風就是雨。先是深深的期盼,希望危難的時候有個英雄能夠挺身而出,而等待太久之後,又會將滿月復的怒氣,發泄到英雄身上。
原因很簡單!
你為什麼不出來救我們?
對于這些,李全並不知道,事實上,他也無暇顧忌這些!
李全目前正處于悲痛當中!
是的。
此刻的李府沉浸于一片哀痛之中,門口掛滿的白花以及白布,還有那白白燈籠上的奠字,宣布李府有位重要的人離世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李全的哥哥李福,朝廷從三品的雲麾將軍!
李全並沒有哭,他只是一臉沉痛的,輕輕的合上李福圓睜的雙目,幫他整了整有些發皺的白袍!
李福的尸身已經收拾的很干淨,很干淨。血跡斑斑的盔甲早已經卸去,渾身的血跡已經擦干,衣裳也換了一水。
李全卻是很仔細的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那略顯平靜的臉!
幾日前的對話猶如發生在昨日。
那是在耿格大軍新敗的那個晚上,朝中已經沒有重分量的領軍人物了!李福當夜就找到李全,很為平靜的道。《》
「雖然這些天到處是關于你的流言,但哥選擇相信你!」
「雖然你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哥不理解!但是哥相信你定有自己的苦衷與理由!」
看著李福那決斷的眼神,李全很想告訴李福,事情的真像。
卻被李福一根手指堵住了嘴!
「你什麼都不需要說!」
「這些天來,很多人在議論,前線的將士都在流血,為什麼我李家就沒有人出戰,為什麼你雪藏著我們自己的部隊!」
「現在,我可以告訴他們了!」
「現在這個時候,輪到我們李家流血了!」
李福一遍又一遍的看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就那麼直直的看著,好像永遠也看不完。
李全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從哥哥的眼神之中讀懂了一切。
那是信任,那是期盼,那是托孤,那是男人之間,兄弟之間不需要言語來表達的一種沉重的感情!
天色越發晦暗,屋子里的燭光搖曳出一片隱約的身影。牆角還有低聲的抽泣,那是大嫂壓低嗓門,捂住嘴巴的哀傷,生怕聲音大一點,就驚動了靈台之上,李福的安詳!
李老爺子早就不能承受晚年喪子的悲痛,昏厥在一旁,被人早早的攙扶回房休息去了!老婦人卻是摟著媳婦兒,不停的抹著眼淚兒,一面喃喃的安慰。小丫頭也是一身素白,緊緊的抿著自己的小嘴,盡量不發出聲響。
老夫人的話語就就及時飄然而至。
「全兒,你有大事要做!你去忙吧!這兒有我們呢?出不了亂子!」
李全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起了身,揉揉發麻的膝蓋。
出了門,看了看陰灰的天,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開始飄起了絲絲雨點,似乎還夾著點雪,冰冷冰冷,打在臉上生疼生疼。
這是蒼天也忍不住哭泣麼?
李全並沒有帶傘,就這麼直直的張開雙臂,質問蒼天。《》
回答他的是更多的雨點以及冰雹。很快他的衣裳已經全濕了,冰冷的緊緊的貼在他的後背,李全恍然未覺。
街上的行人寥寥,偶爾有路過的只不過好奇的王這邊瞥上一眼,口中道一聲。
「瘋子!」
然後,緊緊的避開,匆匆而去!
瘋子?
老天也瘋了麼?
這個世界都瘋了麼?
李全哈哈大笑,逶逶而行!
北風刮的更急了,很快天空開始飄灑大團大團的雪花,李全的眉目,肩頭很快就覆上了薄薄的一層,上面結滿了冰晶。
「走,去討個公道!」
街道的另一頭突然熙攘起來,一隊披白之人,氣勢洶洶而來,口中雜七雜八亂叫,揮舞著拳頭,依稀可以看見人群之中還抬了一副擔架!
路過李全身邊之時,有人住腳看了一眼,語氣透露出幾分詫異或者驚喜!
「看,這就是李全!」
嘩啦一聲響,整個人群如同蜜蜂炸窩一般四散開來,形成一個半圓,將李全緊緊的逼近靠牆的一個角落!
「這天殺,怎麼不去死!」
人群之中有一個悲切的哭聲響起,卻是一頭戴白色兜帽的婦人,撫著擔架低聲痛苦,偶爾抬頭,梨花帶雨,一雙通紅的眸子猶如閃電一般,直逼李全。
「打死他,這禍害!只會叫大家去送死,他怎麼不去?」
人群頓時激揚起來。
巷尾,有人听見響動,匆匆掀開門簾,好奇的往這邊看了一眼,接著更多的人頭,冒了出來。很快,他們都加入了人群的外圍,踮起腳尖,探首張望。
白衣白袍,擔架上冰冷的尸體,傷痛欲絕的婦人,還有一小童悲切的叫著爸爸!
李全默然無語,任憑人推推攘攘;人群激憤!這些很容易激起大家的同情心,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定是某人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
「打死他!」
人們揮舞著拳頭!
不知是從誰開始,一人從地面撈起一團雪塊,扔了過去!
正中李全額頭,白皚皚的雪在眉心凝了一個白點,其余嘩啦啦四散開去,落在頭上的發絲,落在臉上,落在胸前的衣袍上,很快就凝結了。
這好比一個總共的信號!
越來越多的雪團加入進來,好像這樣可以發泄這些天來人們一直壓抑的悶氣。
砰!
一個臭雞蛋四散開來,蛋黃在李全頭頂開了一朵花兒,絲絲晶亮的蛋清還滴答滴答順著鼻尖往下流。
這是附近住民的杰作。
接著更多的青菜,蘿卜,劈頭蓋臉下來,李全的腳下很快就堆積了一座小山!
「住手!」
一聲嬌喝讓人群的手微微停頓了一會兒。
遠遠的,小丫頭奔了過來,身後一隊執槍的甲士踩的地面噗嗤噗嗤響。
「怕什麼?有權了不起啊!我們又沒做錯事情!」
人群微微遲疑,就有一個公鴨嗓子嚎了一聲。
「對,我們只不過為死去的兄弟討個公道!」
接著,人群又沸騰起來。
「住手!」
小丫頭急急的分開人群,站在李全的身前張開了雙臂,如同護崽的小母雞!
她跑的很急,臉蛋紅撲撲的,呼出的熱氣很快就凝成一條白練。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
「你們找錯人了,你們知道他是誰?」
小丫頭輕輕抹去李全臉上的污穢,有些氣憤。
「知道啊!不就是李全嘛!」
先前發話的人,在人群之中答了一句,又扎下頭去,怎麼也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對,找的就是他!」
七嘴八舌,有幾人似乎為了響應那人的號召,平靜的人群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糊涂啊!」
小丫頭已經開始帶了一絲哭腔。
「你們知不知道,他哥哥,親哥哥,也在昨兒那場血戰之中,陣亡了!」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那可是從三品的將軍!」
不知什麼時候,人群沉默,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將軍是人,我們小兵就不是人了!」
那個不甘心的聲音還猶自分辯,但話沒有說完,便被人掐住脖子,拎了出來。
「公主,就是此人!」
鄭衍德拍了拍手,順勢踢了一腳,那人便咕嚕咕嚕滾到小丫頭面前。
小丫頭厭惡的看了一眼,鼻子一嗤。
「別人或許有權利說這話,就你不行!史家的是吧!」
她的語氣格外尖利起來。
「你們當家的投敵了!你憑什麼說他!你家死人了?」
「你到底有何居心?」
那人如篩糠一般,瑟瑟發抖,就是不開口說一句話!
「公主,請交給末將處理!這些日子,城中人心不穩,恐有宵小生事,末將一定要讓他道哥水落石出!」
鄭衍德咧了咧大嘴,一口潔白的牙齒陰森恐怖,那人白眼一翻,昏厥過去。
很快,就來了幾個盔甲之人,將他拖了出去,地面留下一道長長的轍痕。
「都散了吧!你們都上當了!」
小丫頭揮了揮手。
這個時候,是人都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人群轟然而散。那名婦人也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往這邊看了一眼,領著拖著鼻涕的小童,默默的上前,盈盈一拜。路過小丫頭身邊,輕輕的道了一聲。
「對不住了!」
小丫頭的淚便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從頭到尾,李全沒有做任何的動作,就那麼冷冷的看著。
「你怎麼那麼傻啊!」
「你和他們說呀!」
小丫頭飛快的撢去李全身上的菜葉兒,鼻子一抽一抽的。
「沒事兒!」
李全模了模她的小腦袋。
「讓大家發泄發泄一下,也好!」
「還說沒事!」
小丫頭嗔怪了白了一眼,模出一條毛巾,細細的擦了李全的臉,從侍衛手中接過一條毯子,將李全包裹起來!
「真的沒事!」
李全苦笑了一下,揉揉鼻子。
「哎,要是不是臭雞蛋多好啊!」
小丫頭納悶的反問一句。
「有什麼好?」
李全悠悠的道了一聲。
「這以後,哥往門前一站,咱家好幾日都不用買菜了,只管撿現成的!」
噗嗤一聲。
小丫頭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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