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年倒是不擔心自身的安危,被捕的何柄言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李漢年的真實身份,他只是一個由梅老板發展的思想進步、家境貧困、為了學費和微薄的生活費而在奇緣茶社里當伙計的普通進步學生而已。何柄言每月幫著梅老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以此來換得一袋白面或者半袋大米,他對華東情報處的存在更是一無所知。但是,李漢年深知,這些都並不重要,最最要命的是何柄言知道一個人,那就是奇緣茶社的梅老板——梅子如!一旦這個「梅老板」被鐘向輝嗅到的話,那麼他就會立刻和前段日子被組織上處決的顧長順嘴里掏出的「梅老板」聯系在一起。這樣一來,本就危險重重的奇緣茶社就會面臨更大的災難了!
李漢年緊鎖著眉頭,繼續翻閱著手中的犯人審訊記錄和口供。
口供記錄中詳細講述說被抓匪徒並沒有否認是在發電報,在現場也搜到了一台發報機和相關設備,桌上還有好幾份商報,上面做了很多相應的記錄。
犯人辯解說是在幫老板發商業電報,而老板則是在做「買賣黃金」的生意,自然而然就需要時常搜集一些黃金商業行情。他之所以這麼做,也只不過是為了換得一些小小的報酬而已,並不存在什麼明顯過失。
當問起他是在為哪位老板發電報時,犯人如實回答說是奇緣茶社的老板梅子如!
李漢年沒有預料錯,負責做筆錄的特務在「梅子如」三個字上面用紅筆做了特殊的記號。這可怎麼辦?時間已經過去兩天了,由于他平時只是和丁克功直線聯絡,很少和梅老板見面,很難知道梅老板的確切情況。敵人從被抓的何柄言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後,既然已經起了疑心,那就肯定會馬上對奇緣茶社進行秘密布控,這樣一來,他還不能就這麼貿然闖過去報警。可是,組織上會從何柄言的意外被捕中得到警告訊息,而及時迅速關閉奇緣茶社這個情報網中最重要的聯絡點嗎?李漢年陷入了無盡的焦慮之中。
臨近中午,雨勢越來越大,街上的行人紛紛加快了腳步。此時,一輛人力黃包車在亞爾培路2號的門口停了下來。頭戴氈帽的車夫放下車把手後,殷勤地掀開了黃包車的遮雨棚。
車里走下了一個身穿旗袍、頭裹絲巾、戴著墨鏡的年輕女人,她匆匆遞給了車夫幾張法幣後,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了鐵門。
這一幕,被正站在二樓的季源溥看得清清楚楚。他隨即對身邊的隨從吩咐道︰「快去!」
很快,年輕女人被帶到了季源溥的辦公室。對于她的突然來訪,季源溥一點都不感到意外,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他親自上前關上辦公室的門,然後指著靠窗的沙發,說道︰「方小姐,請坐。一路上都順利吧?」
年輕女人摘下了絲巾和墨鏡,甩了甩被雨淋濕的頭發,並沒有坐下來,只是抬頭微微一笑︰「特派員,你放心吧,來的時候沒有人跟蹤我。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對我起疑心,我跟他們說我去醫院看病了。」
這個年輕女人正是化名趙紅玉的中統特務方楠。
「特派員,我已經順利完成任務了。」方楠清秀的臉上充滿了自信。
「說說看。」季源溥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點頭示意。他對眼前的這位女下屬非常信任,甚至于很奇怪為什麼手下那麼多中統男性特工人員中,竟然很少有人會比得上眼前這個柔弱的女流之輩。方楠有著極強的記憶力,反應迅速,遇事沉著冷靜,下手也十分狠辣,毫不留情。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季源溥不會動用這張王牌。但是方楠是個女人,只要是女人,那就有弱點,而方楠的弱點瞞不過季源溥的眼楮,再冷酷的女人都有溫柔的一面,方楠的弱點就是「蜂鳥」。想到這兒,他的心情變得有些焦灼不安了起來,隨著江北形勢的逐漸惡化,季源溥不得不開始擔心那只「蜂鳥」的安危了。
「‘打狗隊’中總共有十八名成員,隊長姓張,在提籃橋附近的水車巷里經營著一家面館,這家面館也是‘打狗隊’的活動基地。其余的十七名成員,十六名我知道,都是販夫走卒,身份並不特殊。但是第十七名,是個年輕男子,三十多歲的樣子,臉上有一道疤,就在左臉,身手不一般,‘打狗隊’的人都稱他‘二號’。對于他的具體姓名,我還不知道。」方楠皺了皺眉,「但是,特派員,我有種感覺,這人就是你們所說的潛伏在保密局里的特務。」
「是嗎?你的根據是什麼?」季源溥頓時來了興趣。
方楠仔細想了想,隨即說道︰「第一,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顯得很有教養,我注意過他的發型,是典型的戴軍帽的那種發型,很干淨利落,而不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樣不修邊幅;第二,他的身手不錯,是個練家子,隊長老張有一次說漏了嘴,說自從‘二號’來了後,隊里干了幾次漂亮的活兒。」
「你是指保密局王冰督察長被殺的那件事?」
方楠點點頭︰「沒錯,還有葉繼春那件事。所以我認為,他就是那個混進保密局內部的人。特派員,你認為我們要不要通知保密局那邊?」
「這件事我會處理。」季源溥可不是那種願意把辛辛苦苦打听來的情報白白拱手讓給保密局的人,更別提他對丁恩澤早就恨之入骨。
「那,特派員,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方楠問。
「你還是繼續回去,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我到時候自然會派人通知你,你就是我們安插在**內部的一顆釘子,明白嗎?」
方楠點點頭,重新又抓起了絲巾,裹在頭上,想轉身離開,剛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特派員,‘蜂鳥’有消息嗎?」
季源溥輕輕嘆了口氣︰「他很好。」
方楠沒有再多說什麼,推門走了出去。這三個字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看著方楠的身影消失在了亞爾培路的拐彎處,季源溥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方楠和「蜂鳥」是大學同學,當初一起被招進了中統培訓班,畢業後,就一起被分配進了南京總部。
作為直屬上司,其實季源溥早就已經看出了下屬方楠和「蜂鳥」之間不一樣的關系,但是因為上峰明令禁止,所以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後來兩人因為工作的關系就被分開了。「蜂鳥」被派去了江北,方楠則被季源溥留在了身邊。
面對手下這兩個最出色的特工人員,季源溥冷靜下來的時候,經常會感到有些莫名的悲哀。
梅老板溜了,當他得知何柄言並沒有按時來茶館開工,而送客人出門時又看到了街對面多了很多心懷鬼胎、神色異常的黑衣人後,他的心不由得一緊——何柄言肯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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