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碼頭上公開處決一名叛徒,動用手槍那是不太可能的,距離太遠就會產生偏差。行動隊的人對于明天的行動肯定是做好了嚴密部署,根本沒辦法靠近,只有通過別的方法。想到這兒,李漢年迅速在衣櫥的後面拉出了一個長長扁扁的箱子,里面是一桿黑黝黝的精致的狙擊長槍。他嫻熟地依次檢查著槍管和瞄準鏡、準星……現在離行動開始的時間已經沒有多少了,李漢年打定了主意,明天一大清早就去十六鋪碼頭,趕在上班前處理好這件事情。
作為一個狙擊手,光靠出眾的眼力和判斷力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要有合適的地形和自然環境。子彈在射出槍管後會受到一定外界條件的影響,從而直接關系到射擊的精準度。所以,在行動前,李漢年必須有足夠的時間來找到一個最佳的掩藏位置。早上四點不到,天還沒有亮,他就起床了,在簡單洗漱後,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李漢年把早就分拆成三截的狙擊槍塞進了胸前的大衣里,緊接著就出門了。
亨利路離十六鋪碼頭不是很遠,此時的街道上冷冷清清,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路燈發出渾濁的燈光,耳邊偶爾听到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吠。李漢年腳步匆匆地穿過小巷來到了碼頭。他四處觀察了一下地形,選中了離碼頭五百米左右的一處黑黝黝的廢舊建築。這個位置不但視野開闊,也很少受到海風的影響,是個絕佳的狙擊位置。李漢年沒有任何遲疑,快步走向了不遠處的建築物,等一切安排妥當後,他就像一只安心等待獵物的豹子,悄無聲息地躲在黑暗里。
七點鐘剛過,薄霧慢慢散去,碼頭上的人流漸漸多了起來,形形**的旅客正在通過閘口,蜂擁著上船。正在這時,一輛美式黑色轎車戛然停在了碼頭上,車門打開後,迅速走出了兩個黑衣保鏢模樣的人,滿臉橫肉,兩個眼楮骨碌碌地四處亂轉,腰間插著美式手槍。等確定周圍環境安全後,一位身著青色長衫、手提皮箱的中年男子神情緊張卻又故作派頭地起步登船。兩個先前下車的保鏢一聲不吭地緊隨在其後。
突然,耳邊傳來兩聲「啪啪」的清脆槍響,中年男子和一名貼身保鏢應聲倒地,身上頓時血流如注。早就混在人流中的幾個保鏢模樣的人立刻跳了出來,紛紛拔出槍,盲目地朝著他們認為刺客所在的位置瘋狂地還擊。一時之間,碼頭一片混亂,出行的人們扔下行李四處逃命。
來不及多想,李漢年迅速收起狙擊槍,塞回大衣,然後匆匆離開了大樓,沒多久就消失在了十六鋪碼頭邊縱橫交錯的小弄堂里。他的身後不斷地傳來尖叫聲和咒罵聲,遠處,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已經依稀可辨,李漢年的嘴角不由得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
可是,當天下午,李漢年就意外地從行動隊那里知道了一個不容樂觀的消息——叛徒顧長順並沒有死,由于身邊那個保鏢的盡忠職守,臨死拼命一推,那顆本該射向顧長順腦袋的子彈偏離了,只是穿過了他的脖子,現在正在仁濟醫院搶救,並且人已經陷入了昏迷。李漢年皺了皺眉,他面無表情地走出辦公室,在經過秘書的辦公桌時,看似隨意地吩咐了一句︰「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來。有人找我,就說我去德慶樓吃點心了。」
秘書點點頭。
李漢年知道,現在只能馬上找到克功同志,搶在叛徒顧長順清醒過來之前,盡快安排第二次行動以封住他的嘴。
鐘向輝對于顧長順的被刺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只是他沒有料到的是,**里竟然會有槍法這麼精準的槍手。要不是那個保鏢的拼死相救,顧長順此刻可能早就去見閻王爺了。鐘向輝為此懊惱不已。看來,**「打狗隊」的消息還是挺靈通的。
「報告副站長,這就是您要的子彈!」一個特務伸手遞給了鐘向輝一個小塑料袋,里面是一枚剛剛從那位被打死的保鏢身上取出來的血跡斑斑的子彈。
鐘向輝皺了皺眉,心里充滿了疑惑,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枚子彈的特殊性,不由得月兌口而出︰「七點六二,這怎麼可能?」
「副站長,您的意思是……」
鐘向輝轉過身,舉起了手中裝有子彈的塑料袋,神色嚴峻地說︰「這是一枚七點六二口徑的大號狙擊槍子彈。**中不應該會有這樣的槍手!」
面前的特務一臉的茫然。
「你們馬上給我派人去查,動用所有關系,包括中統,哪怕把整個上海灘給我翻個底兒朝天,也要給我查到一把特殊改裝過的德制狙擊槍!還有這種專用的子彈——你們給我好好瞪大眼珠子看清楚了,七點六二毫米!」
「是!」特務們匆匆離去。
鐘向輝的內心卻無法平靜下來了,他看著手中的子彈,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突然,他下定決心般地拎起了電話,接通總機後,鐘向輝冷冷地吩咐道︰「給我接情報處李副處長辦公室!」
接到鐘向輝的電話,李漢年一點也不吃驚,他點頭簡單地答應道︰「我馬上過來!」放下話筒,他邊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邊思考著鐘向輝突然把自己叫過去的意圖。
直到看見鐘向輝面前辦公桌上的子彈,李漢年這才明白了他的心思,但表面上卻看不出來任何變化︰「向輝兄,您找我有事?」
鐘向輝輕輕地把那個小塑料袋推到李漢年的面前,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漢年老弟,眼熟嗎?」
李漢年伸手拿起塑料袋,看了看,面無表情地說道︰「七點六二口徑的狙擊槍子彈。」
鐘向輝笑了︰「老弟,你很聰明,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當年神槍手的眼神還是沒有絲毫退化啊!」
「老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鐘向輝皺眉,上身靠近辦公桌,口氣也變得嚴峻了起來︰「老弟,今天麻煩你過來,是有一個問題想請老弟幫忙解答。是有關這枚子彈的。」
「向輝兄盡管吩咐,小弟能幫得上的一定鼎力相助!」
「有你這句話就好。漢年老弟,你也知道,使用這種子彈的只有一種槍,德制的三七二零狙擊長槍,經過改裝後,只有這麼長,」他伸手比畫了一下,「這種槍非常適合暗殺行動。我記得當初在臨澧特訓班的時候,德國槍械教官曾經親自送過你一把,並且強調過全中國就只有你這一把。所以,老弟,今天看到這麼眼熟的子彈,就不得不勞煩您親自過來辨認一下了。」
李漢年注視著眼前的子彈,不慌不忙地搖搖頭︰「我的槍在東北執行暗殺山田本二的任務時不慎丟失了,不知道誰給撿到了。」
「哦?丟了?那太可惜了!」鐘向輝的神情中有著一絲難以名狀的遺憾。
李漢年也顯得很不舍得的樣子,說︰「是啊,後來我就再也沒有找到過一把如此得心應手的槍了,槍法自然而然地也就荒廢了。」
正在這時,鐘向輝的秘書趙國文推門走了進來︰「副站長,仁濟醫院方面打來電話,說犯人已經月兌離生命危險了,但是目前還不能夠說話。」
「我馬上過去!」鐘向輝立刻來了精神,他站起身,滿臉歉意地對李漢年說道,「不好意思,漢年老弟,耽誤你公務了,改日請你吃飯。」說著,拿起外套匆匆離開了。
看著鐘向輝離去的背影,李漢年下意識地緊緊咬住了嘴唇。他心里不斷重復著那個地址——仁濟醫院。
看著躺在仁濟醫院急救室里不省人事、面如死灰的顧長順,鐘向輝臉色鐵青地低聲吩咐身邊的兩個特務︰「給我死死看住了,如果再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了你們的狗命!」
「是!」
走出仁濟醫院的大門時,鐘向輝抬頭憤憤然地瞪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為什麼每次行動總是會比**慢一拍呢?他的腦海里閃過了那份仍然鎖在辣斐德路36號辦公室保險櫃里的密函,這是他手頭目前來說僅有的線索了。
而顧長順這邊顯然已經是靠不上了,因為剛才那個德國醫生說得很清楚,能保住命都已經是上帝開恩,指望他能夠開口說話,那就是白日做夢。
除了懊悔不已,鐘向輝更加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分子的腦筋會這麼死呢?自從顧長順願意和他合作後,就牢牢地閉緊了嘴巴,聲稱必須見到南京老頭子,才會開口,連丁恩澤出面都不買賬,最終還讓丁恩澤很不高興。
現在倒好,還沒走出上海一步呢,就差點把小命給丟了。鐘向輝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陣惱羞成怒。不就是怕別人搶了自己的功勞嗎?這下倒好,命都差點丟了,真是活該。
貝當路上法國人開的咖啡館,平時客人並不多,因為地處法租界內,所以一般來往的都是旅居中國的高鼻梁、藍眼楮的法國人。此時,正是喝下午茶的時間。丁克功換上了一身女乃油色的西裝,戴著墨鏡,手中依舊拎著那根時髦的精致文明棍,悠閑地走進了咖啡館。他向四處看了看,徑直走向了角落里的一張不起眼的桌子。接到李漢年打來的電話時,丁克功就已經料想到了此行的目的。之所以把接頭地點臨時定在這里,也是為了避免引起保密局特務的懷疑。畢竟是在租界,特務們還沒有那個膽子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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