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克功沒有吱聲,這確實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在組織上委派李漢年來上海工作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李漢年同鐘山之間的特殊關系,而李漢年之所以能夠順利打入保密局上海站的中高層,也是依賴了與鐘山兒子鐘向輝之間的良好交情。可是,如果李漢年一旦承認了自己就是鐘山二十多年前失散的小兒子的話,丁克功擔憂的是李漢年的**員身份會不會因此而面臨暴露的危險。他不敢冒險同意這個請求。
見到直屬上司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李漢年沒有再繼續強求,他微微嘆了口氣,繼而把話題轉移開了︰「那就算了吧,克功同志,我清楚這樣做很危險,我不能給組織上帶來不必要的風險。再說,都這麼多年了,沒事,我能想得通。」
「漢年同志,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誰都有父母。我會向組織上的領導匯報,征求一下意見,盡快給你答復的。」
一听這話,李漢年的眼中一絲亮光轉瞬即逝。
「敵人那邊對章公館的事件有沒有什麼反應?」
李漢年微微一笑︰「管生把整個行動隊的手下都押到刑訊室那邊過了一遍堂,他們現在正在狗咬狗咬得起勁兒呢!保密局里的很多人私底下早就對他們這幫子人恨之入骨了,所以看熱鬧的多過幫忙說情的。」
丁克功滿意地點點頭︰「我們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自從特三科有人叛變投靠了軍統後,我們很多同志都因此而被捕了,敵人以為我們華東情報處沒人了,這幾次算是警告。老張那邊怎麼樣?對執行任務有困難嗎?」
丁克功話中的「老張」就是「打狗隊」的隊長。雖然李漢年經常參與「打狗隊」的行動,和老張也很熟,但是真正知曉李漢年對外身份的人卻只有寥寥幾個人。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是單線聯系的。特三科的巨變讓華東情報處差點一蹶不振,為了鼓舞大家,經驗豐富的李漢年作為新生力量的補充也是必須的,只是他的另一重潛伏身份就沒有必要讓太多人知道了,哪怕是一個戰線里的人。用丁克功的話來講,那就是——你是一顆閑棋冷子,總有一天,你現在特殊的身份會起到關鍵性的作用。這也是黨中央處心積慮把你安插在軍統潛伏的最終目的。
李漢年喝了一口茶,搖搖頭︰「你放心吧,他們隨時等待命令。沒有一個同志會後退的。」
「你轉告老張,告訴大家一定要沉得住氣,天很快就要亮了!」丁克功意味深長地說道,「對了,因為戰事吃緊,我們的部隊人員傷亡比較多,三天後江北那邊會派人過來采購藥品,周五會到,會以安徽茶商的身份在奇緣茶社那邊等你。漢年同志,你處理一下。這是到達的船只班次和接頭暗號。」
說著,丁克功掏出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兩行字,「記住,他手里拿著一把雨傘,商人打扮,右手拎著一只皮箱,黑色的,上面有安徽茶商聯合會的標記。」
「沒問題,請組織上放心!」李漢年點了點頭,看完字條後,他撕碎字條放在茶杯里一口咽了下去。李漢年知道這個任務只有他能夠完成,因為現在整個上海灘的西藥抗生素都在保密局特務的嚴格控制之下,無論買賣,都必須經過保密局相關人員的仔細核實登記。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制定一套不留一絲痕跡的行動方案,順利地從保密局的眼皮子底下把藥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到江北蘇區去。
離開接頭地點後,李漢年順著原路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了奇緣茶社。在打開暗門前,他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牆上听了一會兒,確定屋內沒有人,他這才放心地打開了暗門,迅速閃進了丁字號房。房內茶幾上,擺著一壺還在冒著熱氣的「碧螺春」,他很清楚這壺茶是誰端來的。李漢年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笑,緊接著就伸手解開了領口,月兌下鞋子,氣定神閑地在茶幾邊的靠墊上盤腿坐了下來,然後緩緩地倒上一杯泡得剛好的清茶,他需要時間來好好理一理頭緒,為下一步行動做好周密的打算。
窗外陽光明媚,但是在鐘向輝的眼里,卻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黑暗。雖然說在頂頭上司丁恩澤面前拍下了胸脯要抓「打狗隊」,但是,真要干起來,心里可還是沒個底。現在的**畢竟不同于以前光會拿著槍桿子漫山遍野打游擊了,即使要被抓也早就應該被抓住了,在殺了這麼多人之後,他們更加不會傻到坐在那邊干等著保密局特務上門。而單單靠手里那幾個軟骨頭的話,也打听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正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
應聲推門而進的,是鐘向輝的機要秘書趙國文︰「副站長,這是剛剛收到的密件,請您過目。」
鐘向輝緊皺著眉頭接過了秘書遞給自己的電報本。白紙黑字的電文上寫著︰「周五有雨,左手黑傘,右手黑色皮箱,安徽茶商聯合會標記,商人」。
署名則是「蜂鳥」。
鐘向輝心里一陣激動,「蜂鳥」果然沒有食言。他一拳打在了辦公桌上,滿臉的興奮。「蜂鳥」的情報從來都不會出錯的,這點他確信無疑。而「周五有雨」那就意味著江北那邊周五會派人過來,掩護身份是安徽茶商,而黑傘和黑色皮箱則是來人接頭時的穿著打扮。鐘向輝不動聲色地簽名,伸手揮了揮,秘書隨即轉身離開。
雖然「蜂鳥」在電報上並沒有說明來人的目的,但是,這一點根本就難不倒鐘向輝,他很清楚,現在江北那邊打得很厲害,前幾天就听說了雙方傷亡人數都不少,那麼,現在**派人過來,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藥品!
離周五的接頭時間已經剩下不多了,鐘向輝走回辦公桌邊坐下,他想了想,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下了︰「落腳點?和誰接頭?**華東情報處?」
雖然說鐘向輝對軍統嚴格控制下的西藥抗生素的儲存和銷售有一定的信心,但也很清楚如今這個亂世,偷雞模狗、渾水模魚的人哪個角落里都有,更別提那些在黑市大發戰爭財的了。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抓住這條線索。如果可能的話,可以從來人的嘴里撬開**華東情報處堅硬的牆角,因為從以往所得到的情報來看,這種買藥的事情都是直屬于**華東情報處負責管理的,這樣一來,那就可以做到順藤模瓜了。想到這兒,鐘向輝站了起來,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信心十足地打開門,向一牆之隔的站長室走去。
雖然說自己在**「打狗隊」這件事情上吃盡了苦頭,被**耍得團團轉不說,還被丁恩澤罵得丟盡了顏面,但是,作為保密局上海站堂堂的行動隊大隊長,管生可是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听從乳臭未干的鐘向輝的指手畫腳的,盡管表面上唯唯諾諾,但那都是做給丁恩澤看的。管生很清楚,丁恩澤雖然說看上去為人慈祥和善,但是,背地里卻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
他的兩個手下就是因為倒騰了一些煙土,被丁恩澤知道後,第二天就不見了蹤影。整個保密局上海站,只要是丁恩澤發了話,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個「不」字。如今,這笑面閻王居然把身邊的紅人鐘向輝給硬生生地放到了自己的頭頂,管生一肚子的不樂意。
見管生支稜著腦袋不說話,丁恩澤不免有些惱怒了︰「怎麼了?管大隊長有意見嗎?」
「沒有,當然沒有,站長,一切都听您的吩咐!」管生趕緊點頭哈腰,賠上一副笑臉。
「這一次可再也不允許給我搞砸了,知道嗎?!」丁恩澤的眼神迅速變得冷冰冰的。
「是!是!」
「你手下的人查得怎麼樣了?」
管生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心里開始打起了鼓︰「報告站長,沒有線索!」
「廢物,給我接著查!」
「是!」
丁恩澤轉而面向身邊的鐘向輝︰「鐘副站長,就照你的意思,盡快去安排吧,行動隊就由你統一調派了。管大隊長配合你。早日抓到江北來的**接頭人,一舉端掉華東情報處的老窩,我親自替你向南京方面請功。」
「謝謝站長的信任!」鐘向輝腰板挺得筆直,一臉的謙卑。
一听這話,身邊站著的灰溜溜的管生卻暗暗咬了咬牙,偷偷瞄了一眼鐘向輝,心里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什麼東西?!老子當差抓**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風流快活呢,如今想奪老子的權,你做夢!」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卻顯得非常順從︰「請站長放心,一切听從鐘副站長調遣!」
鐘向輝冷漠地點點頭,對于管生之流,鐘向輝向來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