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肅花絮晚 011 春涼

作者 ︰ 一把蘑菇傘

阮氏在廊檐下焦急等待,不住問泥融什麼時辰了,泥融自知丑時已過了大半,因怕阮氏擔心,便謊說才子丑相交,又勸說既知在三姑娘那里,便不會有事的。阮氏只是不听,一味把婆子們往外遣,且催促說︰「我听著聲兒了,你們快去迎一迎。」

慕垂涼陰翳地抬頭往外頭雨地里看了一眼,剛邁出半步,便听阮氏回頭罵︰「你往哪兒去?」

慕垂涼頓住腳步,一時不曾言語。阮氏氣得手抖,捏著帕子指著他罵︰「如今知道心急了?吵的時候怎就沒個分寸?她小姑娘家家的,一輩子也就成這一回親,你倒是好,這才成親幾天呢你就跟她吵,你別以為裴二爺不在她娘家沒人了你就能隨便欺負了,還有我呢!」

慕垂涼仍是不言語,神色更加陰沉幾分,一時又邁出步子。阮氏便喝令︰「站住!」氣匆匆走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說︰「你這麼出去一晃,整個兒慕家還不都知道了?你不看旁人臉色,也不想想她還是新婦,傳出去旁人添油加醋笑話著,你讓她以後在慕家怎麼抬得起頭來?你給我好好待著,哪兒也不許去!」

慕垂涼張了張嘴,復又一言不發低下頭來。

正是這時候,門外婆子打著燈冒著雨一路小跑過來回話︰「回來了!大|發燒昏過去了,蒹葭姑娘一路給背回來的,如今馬上要到門口了!」

慕垂涼聞言臉色更慘白了一分,一頭扎進黑漆漆的雨地里

這時蒹葭等人也到門口了,蒹葭背著雲卿,芣在旁打傘,秋蓉在前提燈指路,三人一見他都愣了,秋蓉急道︰「爺快回去,雨不小呢!」

慕垂涼卻到蒹葭面前,看了一眼一身狼藉的雲卿,啞著嗓子開口說︰「我來。」蒹葭臉色亦不好,只是不肯松手。慕垂涼便又伸出手,低聲重復說︰「我來。」

秋蓉見蒹葭仍是不動,慕垂涼又淋著雨,不免急道︰「如今是鬧脾氣的時候嗎?送進去後咱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到時爺可是一點忙都幫不上的。」

雲卿聞言抬頭,咬著嘴唇看了慕垂涼一眼,復又低下頭來將雲卿交給他。慕垂涼抱著雲卿便要走,芣匆匆忙忙撐傘跟上,余下蒹葭在背後冷冷看著。秋蓉見狀,不免嘆口氣,一邊打傘幫她遮雨一邊說︰「罷了,你也別怨他。咱們爺素來沉穩慣了,連我們也沒見他跟誰吵過架,恐怕他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如今不是生氣的時候,進去守著,看能幫點兒什麼忙才是正經事。」

蒹葭一語不發地點了點頭,跟著秋蓉進了阮氏的院子。二人一路進去,卻見阮氏將雲卿安置在她自己床上了,如今也不讓慕垂涼插手,自己在一旁小心給她蓋上被子,一旁芣正回話說︰「……大夫說,腿上是擦傷,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摔倒之後背著筋了一時起不來,多淋了些雨,那傷口大夫已上藥包扎妥了。至于發燒倒是不能大意,必得灌了藥,另有人在一旁守著,若高燒不退當另做打算。」

阮氏越听越雄,忙問︰「那……那藥呢?」

秋蓉忙上前說︰「請的就是園子里的鄭大夫,說不敢耽擱,叫我們先送回來,他則回去抓藥熬夜。還說稍後把藥熬好了就立即送來。」

阮氏又追問︰「哪一個鄭大夫?為人如何,嘴巴可夠嚴實?」

秋蓉看了慕垂涼一眼,答說︰「爺特特吩咐說,只能請鄭大夫。想來是妥當的。」

阮氏便橫了慕垂涼一眼,自己在旁照顧著,心煩意亂說︰「得了,都回去吧,有我守著呢。」

幾人哪里敢叫阮氏守著,慕垂涼才勸了兩句阮氏便又罵,看雲卿慘白著臉昏睡著一邊罵一邊又哭了,泥融忙悄悄給秋蓉使眼色,秋蓉便尋了借口先請慕垂涼出去,留泥融在房中勸著阮氏。出了門秋蓉便小聲說︰「爺不記得了,當日大姑娘入宮,就是驚雷春雨奠兒。你與大|尋常夫妻尚不能舉案齊眉,太太看著難免就要想起大姑娘獨處深宮的難處。又是這一模一樣的雨天,又是看大|一身狼藉,今兒你是說什麼也難令她釋懷了,倒不必再費那心思。不如還是想一想三姑娘那里怎麼辦。」

慕垂涼听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沉沉嘆了口氣,說︰「好,知道了,你去忙吧。」

不多久,鄭大夫親自送了湯藥來,蒹葭扶著,阮氏親自連喂帶灌總算才讓她喝下了小半碗。大夫又號了一回脈,說脈象漸平穩下來了,幾人才稍稍放下心來。泥融勸不下阮氏,蒹葭不得不開口說︰「太太,能不能听蒹葭一言?」

阮氏嘆口氣說︰「我自然曉得你們要說什麼。只是即便回去,想必也睡不著的,不如陪著她了,也好過她個沒娘的孩子嫁了人還是孤孤單單的。」

蒹葭看了看一動不動坐在遠處陰影里的慕垂涼,勉強笑了一下,說︰「太太一心為我們小姐著想,連我們這做下人的看了也是又感動,又雄。只是太太為我們小姐熬夜傷身,要她如何擔當得起呢?如今我們小姐昏睡倒也罷了,若是好容易人稍稍清醒些、病稍稍好些,看太太如此難免要愧疚難過,愁緒郁結,反對病情不利呢。如今大夫既說沒什麼大礙了,不妨就讓泥融姐姐先送太太去歇息,睡著睡不著,閉目養神一會兒子也總是好的。我與芣自小跟慣小姐了,我們守著大約也是妥當的,還請太太放心就是。」

阮氏听罷,淚又是撲簌簌地落,卻只是一味抓著泥融的手哭。泥融曉得她是想女兒了,自知勸不下,便不再多勸,扶她去了。

半夜時候,雲卿恍惚醒來一次,迷迷糊糊討水喝,蒹葭怕她亂動扯到傷口忙先扶穩她,同時喊芣去倒水。哪知才一回頭,就見慕垂涼已端水站在身後了,略躬著身,緊緊抿著嘴,眼楮深邃難測。

雲卿這病到底是不大,燒退之後不過有些咳嗽,好在連綿幾日春雨,園子里感染風寒的倒有好幾個,並不會有人疑心雲卿為何突然病倒。阮氏那晚又特特將雲卿安置在她房里,以至于連慕垂涼房也不過只有那三四個丫鬟還算略知道一些。三姑娘與鄭大夫果然一字半字都未提起,雲卿帶病掌家,慕垂涼整日奔波在外,于是整個慕家顯得風平浪靜,仿佛一丁點兒波瀾未起。

倒是阮氏越加雄她,明里贊她帶病掌家頗識大體,暗地里又拍著她手背稱謝,謝慕垂涼那樣待她她還依舊幫他持家、替他盡孝。其實雲卿那日醒來看到自己竟在阮氏床上、阮氏又親自炖了湯端來,已經是對阮氏感激不盡。如此婆媳二人越發比母女還要親近,令 二孔繡珠羨慕不已。

至于慕垂涼,他們倒是再未起過爭執,因為他陷入無休止的忙碌中,二人根本難面對面說句話。雲卿每日早起去服侍阮氏起床,那時慕垂涼通常已出門,到了晚上雲卿往往服侍阮氏睡下才回來,而那時慕垂涼還未回來。有時雲卿睡到一半朦朦朧朧看到他站在床邊看她,帶著更深露重的寒氣。有時雲卿能察覺到他月兌衣上床,在她身旁靜靜躺下。又有時她睡不著,也難分辨究竟是不是在等他,然而他通常燈也不點,沉默著模到床邊擁著她也就睡了。再有時,即便兩人都清醒地不約而同回來,也只是相視一眼,再各自去做不同的事,最後一先一後睡到一起。

唯一奇怪的是,就算過著這樣尷尬的日子,慕垂涼也不管多晚都一定回來。

蒹葭等人對慕垂涼這舉止算是怨恨透了,芣是只要伺候雲卿吃藥便偷偷哭,蒹葭則是看她腿上結的痂就一言不發。她們這樣,雲卿也不得不時常想起那晚之事,想得心煩意亂又不能表露。唯有芣哭說︰「等二爺回來了,我非得找二爺告他一狀不可。」唯有此時,才听得雲卿又好氣又好笑。

「住九」禮過,雲卿照規矩去拜見老爺子。老爺子所居之地叫做天問閣,名字取自屈原的《天問》,里頭布置也多半恢弘大氣。尋常問候罷後,老爺子又細細問了她掌家之事,雲卿一一答了,不敢有錯。末了,老爺子又閑閑說了句︰「咱們慕家人原是不多的,如今開銷卻略大了些。」

雲卿模不準慕老爺子脾氣,略思索一會兒,試探問說︰「那麼依老爺之意……如今可是時候略作調整?」

慕老爺子卻只是意味深長對她笑笑,單手負後走到一側書桌前撥弄一沓宣紙,邊仔細看邊不在意地說︰「你才進門就讓你掌家,倒不是欺負你,只是家里那幾個,大的小的,都沒那個能耐。」

慕老爺子突然扯到這上面令雲卿頗為意外,正忖度字句想著要如何開口接這話茬兒,便見慕老爺子拿起一張寫滿字的紙,嘆說︰「如今就算我有其他事要拜托你,也只怕你無暇顧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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